漫天墨云如海，雷蛇肆意地穿游其间，以那间黑色礼堂为中心绵延开来的战火将整个塔尔城变成了火焰的炼狱，礼堂周围的飞船残骸几乎淹没了黑曜石的尖顶，一艘巨型的星舰上爆开的烈焰点燃了礼堂后的树林，闪电密集地落入被炽焰吞没的塔尔城，一声接一声的雷鸣更是携着要将顾零的灵魂焚化殆尽的威压轰入了她震荡的识海。
因为顾零和秦彻的逃离，星际斗兽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为了重新树立斗兽场的信誉，他们居然派出了重型星舰跨越宇宙雷暴来到了塔尔城。
连续三天三夜的激战下，连星舰都毁于两人手中。当第一声雷鸣压下，像是命运的序曲奏响，不停的杀戮让秦彻一直被压制的欲望爆发，他半跪在地，手逐渐长出尖利的指爪，那股克制不住的欲望穿透了肌骨，巨大的双翼自背后展开，发狂的巨龙将最后的敌人全部撕碎在龙爪之下。
体内熔岩般沸腾的欲望吞噬了秦彻的自我，它的红瞳寻着狩猎的本能看向了立在火光熏染的彤云处，那股甜美气息的来源。
满目烈火的鲜红中，顾零的识海滚烫，她的手掌捂住了半边染血的脸，眼里被血液入侵的刺痛此时像是羽毛的轻抚般微弱，缺失的视线里秦彻龙形的身影朝她飞掠而来。
顾零被摁倒在地面的同时，尖利刺破了她胸前的皮肤，那倒映着自己宝石般的眼里舞动着野兽的疯狂，秦彻——失控了。
“………秦彻！”
顾零暗哑的低唤让秦彻探入心口的手爪停滞了动作，欲望的低语嘈杂回响，血色在脑海中明灭沸腾，秦彻的视线几乎被顾零胸前的鲜红涂满，滚烫到近乎失去理智的杀欲无法平息，少女身体上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气息，让他克制不住地想品尝她的灵魂，龙牙抵上了顾零染血的颈间，仿佛只要再一用力，便会连着颈骨一起断裂。
“秦彻………醒醒，秦彻！”
顾零双手拥住了发狂的龙，吃力地想唤醒他迷失在欲望中的自我，雷声不断冲击着脑海，裂魂断魄的疼痛让顾零浑身发抖，她咬着唇抬手轻轻覆在了龙的眼睛上，几乎有些破碎的音节从鄢红的唇中发出，宁幽的曲调在两人呼吸相闻的狭小空间里回荡。
像是有什么正在被唤醒，龙开始剧烈的挣扎、嘶吼，顾零几乎用尽了力气死死抱着龙的脖子，她害怕自己一旦放手就会彻底失去他。
凌乱的歌声中，那野兽一样混沌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里面映出了顾零的脸庞，她眼中的深潭执着地拼凑着自己的形状，可秦彻却从其中看到了诅咒降临的画面。
一次次的雷击焚烧着顾零的理智，既然自己现在不能使用欲望芯核，那就把它取出来，交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它本来就是应该属于他的。
倘若欲望芯核真的是自己的灵魂孕育出来的，那把自己的灵魂融入他的身体里，欲望芯核的力量也将和他融合共存。
顾零的掌心贴住了龙的心口，丝丝缕缕的红色光芒从她的躯体中溢出，温暖馨甜的力量流进了龙的身体，龙渐渐变回了熟悉的人影。
秦彻低垂着眼睫抵靠在顾零的颈边，逸散着黑雾的伤口开始愈合，那些温暖的力量拉住了秦彻堕入深渊的自我，顺着那力量的来源睁开眼，他看到了怀中那个向恶魔献上灵魂的人。
“零………停下！”
顾零的手腕忽地被用力的捏住，秦彻扯开了贴在自己心口的手，可尝过了灵魂甘美的味道，吞噬的本能开始在身体中觉醒，夜色好似在秦彻的眼中沸腾了起来，预示着他即将再次被欲望剥夺自我。
灵魂脱离躯壳，意识被剥去了颜色，可顾零没有停下，这是唯一救他的方法，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允许他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魂光骤失归处，持续溢出掌心的灵魂开始汇聚，一柄红色巨剑的虚影出现在了顾零的手中，那是——她灵魂的形状。
看着出现在她手中的巨剑，秦彻的嘴角扯出了讽刺的弧度，她就像是命运给自己编织的甜恶陷阱，诱惑着自己堕落也给予着奢望的温暖，可现在连这份温暖都即将失去。
龙的宿命使他无法长久地爱着她，那就让她的灵魂成为破除那个可笑诅咒的武器，这次换她杀了自己。
秦彻拢住顾零的手握紧了那柄和她一样锋利的剑，他用尽全力将它推进了自己的胸膛，像是一个不肯认输的生命对诅咒的嘲弄，和对命运最后的反抗。
顾零的灵魂发出了无声的呐喊，一切好像都结束了，在她忽明忽暗的视线里，颤抖的双手染满鲜血，那柄巨剑最终还是没入了秦彻的心口，就像是由自己亲手插入的一样。
“秦彻！”
心神巨震之下的耳鸣充斥着顾零滚烫的识海，她慌乱地去堵秦彻心口的伤，然而炽热的血液却像指间的沙粒般流逝。恍然间顾零的手被盖住，秦彻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零，别在这里倒下，我要你记住你现在所犯下的罪行，然后永远活下去………”
又一段故事演到了结局，顾零苍凉地笑了起来，泪珠滴落在火光里沸成了烟，同时灼痛了心，秦彻的话语像是对自己的诅咒，更像是来自恶魔的祝福。
顾零望向了头顶好像垂着无数丝线的浓夜，什么命中注定的结局，想要我认命，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的灵魂彻底销蚀殆尽，不然我会把它淬炼成斩断因果宿命的剑刃，将你这个贼老天编织的网捅出一个窟窿来！
顾零的灵魂在极度的愤怒下开始燃烧，她双手捧起秦彻的脸颊，两人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滑腻冰凉。
“秦彻，看着我，我不许你闭上眼睛，你想让我杀了你，我偏不，我要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成为你对抗神明的利刃，从今以后，我们灵魂相契，永不背叛！”
天际上的雷声陡然爆开，她滚烫的灵魂骤然化作了红色的雾气从秦彻的心口溃散开来，雾气弥漫之处大片红色的曼陀罗花盛放，明丽如烈火，罪恶如血海。
“零！”
秦彻心口上的伤在红黑交织的雾气里快速愈合，龙尾将顾零脱力的身体拢住，向他的怀里圈去，那双如夜月般的墨眸渐渐沉入了无边的晦暗，秦彻的指尖从她失温的指缝插入、扣紧，他靠在了她的额头上，孑然开口：
“一旦我们双手相握，从此就生死与共了，交出自己的灵魂，融进对方的灵魂里，建立永远无法断裂的连接……与恶魔共生，这是比被吃掉灵魂更痛苦的惩罚，你真的不后悔么？”
灵魂中传来低低的絮语，像是她最后坚定的回答，秦彻轻笑出声，还真是一只自私又任性的小狸花，他近乎虔诚地吻上了顾零的手腕内侧。
“那就……永远站在我的身边。”
水晶般的红色晶体爬上了顾零的心口，并迅速覆盖了她的全身，随着身躯的瓦解，坚硬的晶体片片掉落，在一阵烈风中化作了红色的花瓣旋转着刺向天空。
一片花瓣飘飞着落入了秦彻红宝石般的右眼，灼热与刺痛成为融入血脉的庞大力量，黑红色的链路隐约延伸至浩瀚的深空，手腕上传来奇异的牵引，他的小狸花回到了白云之上她的来处。
秦彻摊开掌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染血的胸针，瑰红色的夜萤石被黑色的金属藤蔓缠绕，勾勒出龙眼的形状，一朵雕刻在宝石之下的黑色曼陀罗花绽放在龙的眼底，就像她给自己灵魂打上的烙印，疼痛又甜蜜。
“小狸花，你的灵魂还没有说走就走的资格，我会永远牵系住你，不止在这个时空、这颗星球。”
喃喃的低语被风卷上高空，随着花瓣远去。
……………
如同蜉蝣飘荡在“海”中，顾零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流向某处，最终停留在了一个静谧之地。
在犹如深海的宇宙里，无数的能量开始和心脏共振，它们存在于不同的时空，每一次的诞生再死亡都会爆发出庞大到足以摧毁宇宙的能量，在毁灭的冲击下，所有的星球瞬间变成了尘埃，星际的灰烬里又开始诞生新的星球。
一丝牵念系上了顾零的手腕，接着是无尽的堕落，仿佛从海中落到了陆地，空气猛然灌入胸腔，停止的呼吸随着心脏的搏动重新开机，顾零的视线再次聚焦，再熟悉不过的黑红色雾气笼罩了整个空间，砖石钢架坠落的轨迹被雾气阻断，手腕上束缚的另一头，是那个依旧桀骜不羁的人影。
对上顾零怔愣的眼神，秦彻松开了紧拧的眉头，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真能炸啊，小炸弹。”
“………秦彻。”
刚刚分别的少年变成了顾零熟悉无比的高大身躯，重影叠加下，她感受到了秦彻灵魂中与自己同频的波动。
“这里快塌了，伸手。”
某些记忆与现实的片段串联，可惜现在不是推理的时间，顾零努力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秦彻一把将顾零拉出支离的对撞舱，搂紧了她的身体。
“这次不要闭眼，看清楚我们是怎么“逃离”的，然后………牢牢记住。”
顾零看着秦彻的眼睛，他原来一直都记得，而未曾经历过的一直是“忘记”的自己。
磅礴的能量托住了秦彻，又仿佛于他身后长出了恶魔的翅翼，他们碾碎沿途的阻碍，越过垮塌的碎石，从地底深处一直向上飞去，轰然的爆破声被埋葬在脚下，从空中俯瞰，顾零才看清自己没有控制住的能量爆炸造成的后果。
整个角斗场连同地下的盖亚研究中心已经塌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的陷落还在持续。
顾零从秦彻的怀里落地，灵魂飘忽游离的感觉开始慢慢褪去，于觅被黑红的雾气绑缚着丢到了面前。
“我们的交易完成了，现在，该你向我献上你的灵魂了。”
秦彻活动着被链路牵引的手腕，傲睨地看着鬓发散乱又狼狈的于觅。
“咳咳……怪物……”
于觅跪在碎石灰烬的地面上，胸口如破败的风箱般艰难起伏，他从紧锁的喉间咒骂出声，像是猎物最后不甘的叫嚣。
“你面前有两个，你说哪一个？”
顾零瞪了一眼还有心情开玩笑的秦彻，秦彻挑眉勾起了嘴角，于觅应该庆幸，现在他的心情还不错。
“你和我的交易条件……并没有达成！”
于觅浑浊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敌人的方向，他艰难地伸手抓挠缠绕在颈间的雾气，可除了留下骇人的血痕，一切都是徒劳。
“当年我只是同意把她带到你面前，愚蠢和自大是你的天性，但不是你违约的理由。是你低估了她的成长，还当她是当年那个被你们随意裁决生死的实验体。和任何一个高看自己的赌徒一样，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智慧。”
于觅被从地上拎了起来，红黑的雾气收紧了束缚，当死亡的威胁降临，对生的欲望猛然迸发，他，还不想死！
“我……我知道反物质是谁……提供……放我………”
看到于觅丑陋求生的模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做派，人只有在剥离了一切面对真实的生死时，才能看到他的本质。
秦彻轻蔑地笑了一声，强扭着于觅的头看向顾零。
“最后看一眼你是败在谁的手上，不要死得太难看，嗯？”
在于觅的嘶吼和身影一同被红黑的雾气淹没时，顾零却望着一声接一声还在爆破的地底长叹。
（完了，不小心把东西都炸了，要不现在下去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点？）
片刻之后，于觅被随手丢在一边，失神的眼框，瘫软的肢体如同断线的傀儡，他已经“死”了。
“想起多少？”
秦彻拉动链路把顾零唤回了神，顾零似乎从他的灵魂里感觉到了细微紧张的情绪。
“或许你应该问我经历了多少………现在还觉得我的灵魂寡淡吗？它可不是好应付的主。”
顾零伸手捏住了秦彻的下巴，拉着他俯身和自己对视，秦彻的过去原来是自己的未来，我们真是错开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啊，龙宝。
“有时候半夜心烦，那肯定是某人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胡闹，你说它张牙舞爪的样子，像谁？”
秦彻裹住了捏着自己的那只手，张嘴就咬在了顾零的虎口处，轻微的痛楚后是舔舐的酥痒，像是对自己“遗忘”的惩罚和不舍的安抚。
“哼，闹得好。”
顾零飞快地抽出了手，背在了身后，果然还是小时候的秦彻好欺负，哎………有点想念那只可爱的小龙了，怎么办。
“你和于觅当年的交易，是在我逃出盖亚之后？”
为了躲避秦彻炽热的视线，顾零火速转移了话题。
“嗯。”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来了又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零心里还有太多的疑惑需要秦彻来解答，还有那些他独自一人承担记忆的日子都经历了什么，顾零都想知道。
“你确定要在这里审我？………看够了没？”
秦彻的指尖点着太阳穴，看着顾零诘问自己的样子，笑了起来。
“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顾零再次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那个深渊。在心中呐喊：全都炸没了啊啊啊！
把顾零明显的不舍收入眼里，秦彻无所谓地点点头，转身就走。手臂扯动间，链路将两人的步调紧紧相连。
“收工，回家。”
听到秦彻口中自然说出的“回家”，顾零释怀地笑了起来，那条牵系着两人的链路跨越了漫长的时间，终于拉近了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