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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透缱绻的笛声从歌岛石屋中漫出,祁煜靠坐在顾零的床边,用笛声安抚着陷入过去梦魇的心上人。

满月已上中天,可今夜的歌岛并没有被潮汐淹没,海水反常地退离海岸,海中的生灵在惊慌的逃窜中搁浅在了沙滩上,地面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祁煜收起了笛子,他执起顾零的手心,在她的掌纹中印下轻如落花的一吻。

“时间到了,零………原谅我………”

祁煜再次握紧了那只几万年间都不曾放开的手,一瞬后,掌心的余温伴随着他远去的脚步,直奔那场属于他一个人的宿命。

褪去的海水涌上了高高的天空,扑向天上的明月,海底剧烈的地震撕裂着海床,地壳被推挤隆起,深海沉寂了万年的火山苏醒了。

祁煜面对着逼近的灾厄化出了鱼尾,他祭出断潮戟迎着如山压下的巨浪而去。

他将高耸的海浪踩在脚下,断潮戟刺向浓黑的天空,他鱼尾上的麟折射出凛冽的冷光,天际蓦地炸开巨响,天幕一瞬亮如白昼。

金色的雷电劈开挡路的海墙,断潮戟凌然挥下,厚重的阴云被卷作炙热强劲的风,巨浪倾倒,溅起数米高的水花,戟尖所指的海面,燃起了比烈阳还要炽热的火焰。

火焰裹挟着海水从海底的最深处冲出一道道水柱,如同尖矛般刺向天空。

深海之中震起了隆隆的沙尘,蔚蓝的海水变成了浑浊的泥流,海底火山从崩裂的山体缝隙中流出了鲜红黏稠如血液的岩浆,刺鼻的浓烟滚滚向海面奔去,海洋即将沸腾。

而此时,深海之中的利莫里亚包裹在巨大的虹色泡泡中,无数海洋生灵逃离逐渐滚烫的海水,躲到了这个海底的方舟之中。

安蒙长老伏跪在神殿的火种和海神书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进行着最为虔诚的祷告。

海神书上金光浮动,其上显示的预言静静悬浮在空中,可现在看来,这些预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海神已经做出了他最终的选择,而利莫里亚的所有子民,都认同、尊重并追随他的决定。

早在海神祭当天的那场议事会中,族长和所有的长老就做出了抉择,利莫里亚的兴衰不应该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更何况那是曾经不遗余力帮助过利莫里亚的恩人。

如果一个文明的延续需要背弃恩义,那这个文明的繁荣注定会沦为空中楼阁,终会迎来完全覆灭的一天。

族人们都已经迁徙到了陆地上,只有安蒙长老执意留在了鲸落城里。

他们一族世世代代侍奉海神,如今最后一代海神为了保护利莫里亚和大海燃烧神魂走向殒灭,他作为侍奉者,必须留下亲眼见证海洋的未来。

海面汹涌翻滚,海水如同烧开了一般蒸腾起大量的水汽,红色的岩浆在猛烈的震动中缓慢向着鲸落城迈开灭亡的脚步。

祁煜的眼中充盈着神力,他掀起了层叠如山的海浪,飞旋的水流如同黑色的锁链将鲸落城绑缚了起来。

红色的火焰依着锁链的轨迹攀附收紧,整个鲸落城在一阵嗡鸣中缓缓上升,火种明亮的光芒照耀在漆黑浑浊的深海之中,仿佛是一轮从海中冉冉升起的太阳,瑰丽的不灭之火化作了背负日轮的鲲鹏,它的模样似鲸非鲸,它扇动宽大如羽翼的鳍,将鲸落城托举在了炽热的岩浆之上。

可恐怖的灾厄并未就此停止,十数层楼高的海浪正蓄势待发,巨大的海啸已经预备着吞噬一切。

在与海洋紧密相连的陆地和海岛上,人们在海洋的咆哮中惊醒,他们跑出栖身的建筑,惊恐地望着自海洋中心掀起的,遮天蔽月的海浪。

混乱中,他们本能地逃离大海,向着高处爬去。

阿藻和阿螺还有其他利莫里亚的族人,他们早已换上了陆地人类的衣服和装扮,面对发怒的海洋,他们也和陆地上的人类一样无力,但他们知道,他们的海神会护佑利莫里亚的子民,平息大海的怒气。

祁煜伫立在无法熄灭的火焰之中,他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火焰和潮汐在海中牵引着鲸落城,断潮戟下的雷电撕咬着海啸,暴戾的海洋被更为暴戾的海神之力牢牢压住。

“海神?那是海神吗…………”

逃到了高处的人们看到了那个镇压着滔天巨浪的身影,人身鱼尾,正是很久很久以前,老人们口口相传中海神的形象!

祁煜再度挥出断潮戟,冲进城市的海水被火舌舔舐着回退,金色的闪电悄然黯淡了颜色,他的身体上也开始出现数道不易察觉的伤口。

可他体内的力量依然源源不断地溢出,控制着重于万顷的海水,他的眼里开始滴落瑰红色的珍珠,美丽的鳞片如流星般剥落,他宝石般的眼瞳失去了光彩。

祁煜用那双已经陷入黑暗的眼睛,凭借着心有所感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当他把断潮戟重重击在浪潮之上时,一头火焰巨兽伏着太阳般耀目的鲸落城轰然破开海面,乘着喷发而出的巨浪飞上了天际线。

鲲鹏的羽翼搅动着天穹,满月的清晖划开遮蔽的幕帘,海中的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了巨兽的背上,那些掉落的鳞片在漆黑的海水中折射日月的光辉,如同天上的星斗泻入了海里。

日月同辉,星海翻涌,目睹了这一奇景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一首古老的,悠远的祭海歌飘荡开来,那歌声越来越大,哪怕不会唱的稚子也远眺着海神的方向,跟着哼唱。

渐渐的,海洋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回荡着祭海歌的曲调,在这虔诚的唤海声中,祁煜的火焰像一朵珈蓝百合一般,在雷电交织的夜空中绽放开来,他的身体裂开了无数伤口,每一条都在迸发出汹涌的神力,他的鲜血滴落在沸腾的夜海,海水迅速蒸发成了飘浮的云雾。

祁煜的身体靠着断潮戟支撑着,他踉跄着晃了晃,积蓄起最后一丝气劲将海神之力灌入其中,断潮戟发出了比朝阳还要刺目的金光,他将高高举起的戟尖对准躁动的海床,准备好了迎来这场灾难和自己的终结时刻。

“祁煜!!!”

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思念与焦急,又有着几分火气的呼唤。其实从刚才起,祁煜就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渐渐生长了出来,像发芽的嫩苗,像抽穗的藤蔓,攀攀绕绕,牵绊住了他的灵魂。

“零………”

他情不自禁地低吟出了深埋于心海的名字,柔和的红色光芒在水滴状的耳饰上闪动,下一秒,一个柔软的怀抱环住了祁煜摇摇欲坠的身躯,将他紧紧地困在了原地。

“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些火焰会灼伤你,快回到岸上去。”

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景物,但怀中的气息哪怕只是一点也能让祁煜知道是她,自己现在根本控制不住燃烧神魂产生的神力,这些烈焰不止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离自己最近的她。

“这里就是我该来的地方,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因为你说了我也不会听,把手给我!”

顾零看着那双已经失焦的眸子,浑身纵横交错的伤口,鱼尾鳞片剥落后的血洞以及断潮戟上汇聚的,他灵魂最后的力量心头大恸。

自己要是再晚一步,只一步就再也来不及了。

无视了他的警告,顾零拽过祁煜僵硬的手臂,用力与他十指相扣。

“……海神之力已经不受控制,想以人类的身体承受这股力量,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祁煜挣扎着想推开顾零,他的灵魂已经快要焚烧殆尽,他没有多少力气再支撑下去了,必须尽快将断潮戟投入海中,镇压海底的震动,结束这场灾厄。

“但我是海神的契约之人,就算没有契约,我也没那么容易死,我也不许你死,不经过我的同意,私自焚契的账,过后我再找你慢慢算!海神之力不就是想要我这颗心吗?好啊,我给,我还就想看看它拿不拿得起!”

顾零扣紧了祁煜的手,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趁祁煜愣神之际,她迅速抓住了断潮戟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共鸣的波动猛然爆发,祁煜体内狂暴的海神之力瞬间朝着断潮戟的尖端涌去,他的大脑被共鸣的波动震出了一帧空白,然而就是这一刹的空白,手中的断潮戟传来了刺入血肉的声音。

“零!!!”

祁煜惊慌的揽住了顾零,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摸索着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感受着她的体温,试图确认她的状况。

共鸣的瞬间,如同要烧却一切的炙热沿着祁煜的手掌蔓延到顾零的经脉中,灌注而来的强大神力在体内奔涌,与此同时,顾零体内的原初芯核蠢蠢欲动,像是准备捕杀猎物的猎手,要将入侵的力量吞噬入腹。

“祁煜,你才是利莫里亚真正的火种,把你的心交给我,我还你一颗海神之心,从今以后,只要你的神魂不灭,大海就不会枯竭,利莫里亚的文明将如星火般代代相传,永远地延续下去。”

顾零的手一如往昔般轻柔地捧住了祁煜的脸,她的指腹拭去了他眼下的血迹,千世流转的记忆在海神之力入体的那一刻拼凑出了那个预言里暗藏的谜底——利莫里亚最后一位海神是国度里唯一可以使用“火”能力的人。

预言上要延续的火种从来都不是神殿里那个仪器一样的虚假“太阳”,利莫里亚真正需要延续的火种——是祁煜。

在那些未来发生的传说故事中,不论是牺牲了祁煜还是牺牲了自己,利莫里亚在勉强延续了一段时间后,最终都没有逃过覆灭的命运。

而要打破这个命运的轮回,关键的节点就是作为利莫里亚第一枚“火种”的祁煜。

文明是由人书写延续的故事,而人的故事,又是由生者与逝者共同讲述的,生者拾起逝者留下的星火,将火种一代一代传递下去,这才是真正永恒的不灭之火。

在过去的时间里,是祁煜踏上了陆地带回了自己,叫醒了沉睡在美梦中的利莫里亚,他是利莫里亚改变的契机,是命运设置的转折,只有保住他心中的火永燃不灭这个唯一的选择,才是利莫里亚开启新未来的钥匙。

原初芯核的力量全面展开,黑紫色的雷电将翻涌的海潮寸寸击碎,金色的海神之力在顾零的体内被融合成了一团赤金色的能量。

那些能量沿着两人相触的皮肤汇入祁煜的心口,磅礴的生命力开始修复他的灵魂与身体,祁煜眼前的黑暗中漏进了一丝微光,身体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他的鱼尾重新长出了更加耀眼的彩色鳞片,断潮戟在鲜血的淬炼下越显锋芒。

那团赤金的能量揉合了生命与海洋的力量完全融入了祁煜的血脉,当他睁开眼,奇异的光芒在他的瞳底一闪而过,他听到了整片大海中生灵的悲鸣,海神之力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一般,充盈在他的四肢百骸,大海新的神只,终于在此刻诞生了。

鲸落城的神殿中,海神书颤动着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金光,那段预示了利莫里亚劫数的谶言正在凝聚的光芒中默然续写:

三个月蚀之夜的尽头

利莫里亚将湮灭于炙热的红海之下

毁灭与新生并存

如何使一个利莫里亚人获得真正的力量

去与海面上滔天的巨浪搏斗

去潜入深深的海峡缝隙中寻找珍珠

去找到另一个浪漫的灵魂,与之相爱

当她为你献上最纯粹的一吻

海洋与陆地之心结合

利莫里亚将获得永燃不熄的文明之火!

云雾蒸腾的海面上,祁煜将神力灌入顾零淌血的心口,伤势瞬间愈合,他托起了顾零的腰,从背后将她搂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祁煜覆着顾零的手握紧了断潮戟,神力在共鸣的波动中冲撞着神经末梢,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两人的双眼漫上了相同的颜色,裹挟天地的力量从两人指间勃发而出。

断潮戟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深深的海底,来自宇宙的雷声和海中的巨震同时炸响在天地间。

蓦地,海浪凝结在呼啸着朝前涌动的一刻,一束日光冲破浓云,照在了顾零和祁煜身上。

被凝住的浪花失重般落下,卸去了凶狠的力道,温驯地推向海岸。

海面渐渐重归平静,背负着鲸落城的巨兽降落在了火山喷发形成的全新海岛上,海风卷走了黑云,带来了远处四方劫后余生的欢呼。

祁煜和顾零望着海上无比绚烂的朝霞,在第三个月蚀之夜的晨昏交替之时,利莫里亚和大海在毁灭性的灾厄中,迎来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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