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12月31日 上午6：00
冬季的太阳还在赖床的时间，白清清已经跑完了最后一公里，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打开了家里的门。
“哟！晨跑回来啦？先去洗洗，早餐放在桌上了，吃完了赶紧上学去，最近交通堵得厉害，小心迟到。”
白晋江脱下了围裙，穿上了EVoL特警的制服外套，对着刚进门的白清清交代着。
“爸，你怎么也这么早？哦，我知道了，你今天肯定有紧急任务，我猜得对不对？”
白清清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贼亮贼亮的，EVoL特警在平时没有什么要紧任务和训练的时候，就是正常时间上下班，但只要是非正常时间穿上制服，那就意味着来大活了。
“呵！小妮子，你又想套我的话，我可不会上当了，任务的事啊，还是等你真的考上了警校当上了警察再说。”
白晋江瞟了一眼自家闺女，上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这妮子知道了围捕行动的地点，自己家这祖宗居然带着好朋友小悦一起逃课，爬上了事先踩好点的灯塔，带着望远镜围观EVoL特警的抓捕过程。
要不是老师打电话询问她妈妈孩子是不是生病了，没来上课，白晋江都想不到自己女儿居然这么大胆，而且………还挺有天赋………
她选的那个地方，不远不近，还很方便躲藏和撤退，是个狙击的好地方。咳咳，但是这也不是一个初中生该关注的事，稍不注意，可能就会遇到危险。
所以从那以后，白晋江在自己女儿面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反侦察意识。
“哼！您老就好好等着吧，我一定会以最优秀的成绩成为警察的，我可是有零姐姐武功秘籍的人！”
白清清拍了拍墙面上贴着的时间计划任务表，在上面晨跑计划那一栏打上了一个勾，信心满满地对白晋江翘着尾巴。
虽说是顾零的“武功秘籍”，其实也不算是，应该说是白清清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修改了顾零的计划制作而成的任务表。
自从在十多年前的裂空灾变中被顾零救了过后，白清清就一直以她为榜样努力着。她也想像零姐姐一样强，不想在再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无力的哭泣了，她也想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更多和自己一样没有EVoL的普通人。
这是白清清的梦想，也是生活的动力。
最开始从黎哥哥那里拿到原版的顾零训练计划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安排着实把只有5岁不到的白清清吓了好大一跳。那上面的每一分时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
看到那张计划表时，白清清有理由相信，要不是被黎哥哥和夏哥哥盯着，零姐姐估计会把那7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也安排得满满的。
但这也证明了，零姐姐的强大并不只是靠与生俱来的EVoL，还有比别人多的多的付出。
这让白清清更加坚定了变强的决心。她在黎哥哥的建议下，修改了那些对于刚刚开始训练的自己来说，过于超出负荷的训练量，从基础的跑步提升体力开始，等身体适应了再慢慢加码。
就这样，白清清从四岁的时候开始锻炼，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她还利用寒暑假的时间去学习了散打和自由搏击，现在的她，相比于同龄的人来说，已经算很厉害了。
“你啊，离你师傅的程度还远着呢，不过既然那么有信心，你爸爸我就拭目以待咯，走了。”
白晋江看着朝气蓬勃的女儿，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可对女儿崇拜的目标居然不是自己这一点还是有些气不过，他在玄关的镜子前取下了衣帽架上的警帽端正戴好，挥挥手和刚回家的女儿错身出了门。
今天的行动关系重大，容不得出一点岔子，这可是涉及到两个国家层面上的问题，并且还是跨国的人口犯罪，从目前收集到的证据来看，EVER非法利用利莫里亚人做实验的罪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但这个案件还牵涉到了特遣属内部高层和政府各个系统高层的贪污舞弊案，牵连之广，是白晋江以前难以想象的。
这个事件的起因，是临空和利莫里亚达成了建交，利莫里亚在正式建交后向临空市政府提出了一个国际级申诉，而申诉的内容就是EVER对利莫里亚人实施非法残害实验的案件，并在提出申诉的同时，还提供了大量的人证和物证，其中包括政府内部收受EVER贿赂，帮助其掩盖罪行的官员名单。
利莫里亚是海神之国，而海洋占地球面积的三分之二，就算很多国家已经划分了领海，可人类难以到达的深海依然广袤无垠，再加上真正有能力统御海洋的海神，利莫里亚现在可以算是真正的超级大国了。
对于这个具有碾压性实力的国家提出的案件，理所当然的得到了政府最高领导人极度的重视，他们将这一案件定为了机要特密，所有的调查都进行得十分隐秘，且责令限期破案。
今天的抓捕行动范围很广，几乎压上了所有临空市的警力，还增调了长瑕市等其他地区的警力支援，不过天行那边今天好像也有特别行动，所以只有他们没派增援。
而白晋江负责的一路，是最主要的一个任务点——盖亚生物科技研究中心，也是本案件的主要作案地。
根据证据显示，到目前为止，这个研究中心都还留有大量的利莫里亚人体组织细胞用于非法研究。
而这次任务的两个要点，一是成功控制主要涉案人员，二是回收利莫里亚细胞样本归还利莫里亚常驻领事馆委派代表。
简明扼要地安排好行动小组的布置细节，一群人迅速上了警车，目的地直奔盖亚生物科技研究中心。
有序行进的车流中，白晋江想到和利莫里亚常驻领事馆的人员对接调查进度和计划时，对方在行动前夕提出的那个特别代表利莫里亚接收细胞样本的人，心中不禁感慨世界之小。
这位受利莫里亚委托的人，正是自己女儿当成了努力目标的顾零。
听到这个名字从对方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白晋江还以为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可经过再三确认，肯定了对方说的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孩后，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白晋江只是没想到，从利莫里亚一方提起她名字时的郑重神情来看，这个女孩在利莫里亚的地位应该很高，难道是他们遗失的公主？那就难怪那个女孩会如此特殊了。
白晋江看了一眼时间，那栋铅灰色的建筑已经在车辆的视野范围内了，他收敛了思绪，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警车开到了预备点上，所有特警都下了车，列着队严阵以待。
白晋江迅速检查好武器状态，目光锐利地扫过队员的脸，沉声开口：
“行动，开始！”
2045年12月31日 下午14：00
盖亚研究中心的实验大楼由铅灰色的水泥筑成，层层堆叠的方形小窗开在厚厚的墙体上，几乎把下面的大门压得看不见影。
郑明朗通过了虹膜识别，从这栋压抑的大楼中走出后大喘了一口气。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待了五年的地方挡住的大半阳光，感慨着终于在今天下定了决心递交了辞职信。
同组的同事们都很不理解郑明朗这种自毁前程的行为，他明明很快就要调去EVER的总部了，可他却在这个档口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
郑明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张LcmEcs永生化细胞的影像，高倍镜下它丰富又神奇的色彩是当初他决定留在盖亚继续枯燥研究的原因。
而此刻，也是他决定离开盖亚的原因。
当初在毕业前夕，郑明朗曾耗费了一生的好运选上了祁煜这位艺术家主讲的那门选修课——《艺术欣赏与批评》，这让他在被毕业论文和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可爱。
郑明朗是生物系的，会注意到祁煜这位画家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一幅他的画，自己虽然看不太懂，但极其漂亮的色彩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开始郑明朗只是想在这门和自己专业毫无关系的课上给自己找喘息的机会。但后来随着课程的推进，让郑明朗第一次觉得美并不复杂，艺术也没那么高不可攀。
最后一节课时，郑明朗曾把这张细胞影像给祁老师看过。
那一日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好，他学着祁老师的样子，把那张影像慢慢举高，柔光浸透了画纸，微风拂过，绚烂的微观宇宙从纸上浮动了起来，那些细碎的色块像是化成了一条鳞片斑斓的小鱼，甩着尾巴自指尖游进浮着微尘的空气中。
可下一秒，郑明朗仿佛看到纸张被血染红，黏稠的鲜红将一切灿烂的色彩盖过，变得腥臭无比。
祁老师在看到自己拿出这张细胞影像时沉默了一会后，曾经问过自己这些细胞的来源，可当时自己这个实习生并没有知道的权限。
不过郑明朗记得，LcmEcs的全称,后面的单词是cardiac microvascular Endothelial cells,而第一个词……好像是 Lem什么的。
根据那个Lem开头的单词,他后来有过一个大致的猜想,可是怎么会呢?那是一个失落已久的文明,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延续。
直到几个月前，利莫里亚的现世………
虽然只是自己的猜想，但总部对这种细胞的来源始终讳莫如深，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这加深了郑明朗的怀疑。
郑明朗实在没办法再对这种来源不明，而且很可能来路不正的细胞做研究了。
倘若那些细胞真的来自那个失落已久又重新复苏的文明，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只是想做研究，并不想成为刽子手的帮凶。
怀着总算可以放松了的心情，郑明朗收起了那张细胞影像，毕竟是朝夕相对了几年的“生命”留影，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张画。
或许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自己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
郑明朗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缓缓驶来的接驳车，快步走到了车站前。
车门打开的瞬间，在目光扫到那个回忆中风度翩翩，从容优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时，郑明朗还有些如坠梦中的错觉。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一个画家不辞辛苦地跑到这个毫无美感的实验堡垒所在之处。
“嗯？郑明朗同学，好久不见啊。”
祁煜穿着简约又富有设计感的白色休闲西装站在了车站站台上，对着一脸吃惊模样的郑明朗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位郑同学啊。”
“对，是他。”
清凌的女声从祁煜的身后传出，郑明朗这才看到跟着祁煜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猎人制服的漂亮女孩。
顾零和祁煜并着肩，见到了这位祁煜提过的艺术感知还挺准的学生，可让顾零真正记得他的原因，是他曾经无意中把EVER手上还有利莫里亚细胞这一线索送到了祁煜面前。
这使得顾零顺藤摸瓜，查到了新盖亚的地址，还救出了被EVER藏得极其隐蔽的祁煜的族人。
EVER大概也没想到，他一个学生物的会跑去上艺术系的选修课，并且还把细胞图像凭借记忆，精细地画了下来。
“祁……祁老师，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郑明朗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祁煜的出现让自己好像又找回了做学生时的感觉，一下就把他从实验室里带出的阴霾一扫而光了。
“………和我女朋友来这里取回一些东西。”
祁煜的声音依旧如郑明朗记忆里一样从容华丽，他牵起那位猎人小姐的手，看向了自己脑后的灰色建筑。
“取东西………你们有推荐人吗？这里管得挺严的，没有推荐人引路是进不去的，要不我带你们吧………啊………差点忘了，我刚刚辞职，可能也进不去了，嘿嘿。”
郑明朗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们这些搞研究的，都不太擅长找话题，可他又实在想多和祁老师说说话，可现在只能傻笑着缓解气氛了。
“没关系，我们不用进去，一会会有人把我们的东西送过来的。”
祁煜携着顾零坐在了车站的长椅上，接驳车早在郑明朗发愣的时候开走了，他有些局促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边等待下一班车，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在郑明朗想寒暄几句，打破这让人难受的安静时，这回却是祁煜先开了口。
“为什么辞职了。”
祁煜的问题让郑明朗想起了最后一节课上，自己曾说过还不想放弃的话，原来祁老师还记得。
“啊………这个啊………您还记得我给您看的LcmEcs细胞影像吗？”
看到祁煜颔首示意他记得这件事，郑明朗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小时候我曾经在生物博物馆见到过很多已经灭绝了的物种标本，负责解说的otto说，地球上每小时就会有约3个物种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看着那些曾经存在的美丽生灵，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要当一个生物科学家，用我的研究尽可能地延续那些即将走向消亡的生命，这是我选择这份职业的初衷。”
“我当初留在这里，大部分是因为LcmEcs细胞让我看到了和您笔下的世界一样丰富的色彩，还有它藏着有关其他生命的秘密。但………如果这项研究是建立在残害生命的基础上，那就不值得我坚持下去，所以我放弃了。嗯………其实………我也只是怀疑，没什么根据，您会不会觉得我太草率了点？”
郑明朗说着说着就有些忐忑起来，对于这件事，他确实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而已，祁老师会不会和同事们一样，认为自己的决定太过冲动了。
“没有，我觉得你很好…………谢谢。”
祁煜没有想到，郑明朗辞职的原因会和利莫里亚的研究有关，手心被挠了挠，他看到顾零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
祁煜知道，她懂自己此时的感受，并不是所有的研究者都会为了实验泯灭良知，他们之中也有像郑明朗一样并不知情，且还保存着对生命基本的尊重和善意。
顾零的指腹在祁煜的手背上轻轻地打着圈，默默地安抚着他的心。别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顾零能感受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汹涌燃烧着的冰冷怒火，和在听到这位郑明朗同学的话后渐渐变暖的体温。
利莫里亚人曾经无比向往陆地，就像月和汐，可这片大陆上复杂的人心让单纯善良的利莫里亚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让他们被迫学会了奸诈和狡猾。
可顾零知道，她的鱼宝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甚至是厌恶的。但能走到为利莫里亚讨回公道的今天，每一步都充满了权谋和算计，正义有时也很势利。
利莫里亚如果要继续延续下去，这些改变是必然的，祁煜当然也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了。
顾零只希望，利莫里亚的子民能多遇到像郑明朗这样，可以让他们感受到温暖和可爱的人，让他们知道，这片陆地并不只有暗藏的危险，还有值得他们驻足停留的风景和人。
就在郑明朗不明白祁煜为什么要说谢谢的时候，不远处的盖亚大楼里一反平日的沉闷安静，传出了不小的嘈杂之声。
那些声音里似乎还掺杂着模糊的枪声，郑明朗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一辆辆特遣属的警车鸣响着警笛快速驶过车站，停在了那座堡垒般的实验大楼前。
“这是………遭了，祁老师，给你们送东西的人还没来吗？看这情况，实验室那边可能出大事了，那个人会不会来不了了啊？”
郑明朗着急的张望了一会，转头看着从容起身的祁煜担忧的问道。
“不会，我们等的人已经来了。”
祁煜拨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发，眼神看向了郑明朗身后，迈着整齐有肃的步伐接近的EVoL特警，为首捧着一个小型稳定舱的警察，正是清清的爸爸，这次专项案件调查组的组长——白晋江。
“利莫里亚人口失踪案专案调查组组长白晋江，现代表临空市政府，将缴获利莫里亚原代细胞归还利莫里亚，其余次代细胞及研究资料会在专案结案后，统一发还利莫里亚常驻临空大使馆。”
白晋江及其身边的两名EVoL特警一起向着祁煜和顾零敬了一个礼，并郑重地将那个装着细胞的稳定舱递到了祁煜的面前。
画面定格了下来，祁煜好像看到了那些已经逝去的族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们的唇翕动着，无声的歌曲回荡在风中，吟唱着月下回归海洋的旋律，渐渐走远。
祁煜修长的双手接过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稳定舱，白晋江退后了两步，再次庄重肃穆地敬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原地。
“祁老师………您…………原来是利莫里亚人……………那这个，也应该还给您，还有………对不起！”
郑明朗的内心激烈地震荡着，他看向祁煜珍而重之捧在怀中，装着LcmEcs原代细胞的稳定舱，除了陡然得知真相的惊骇外，接踵而来的是强烈的羞愧。
他拿出了那张他亲手绘制的细胞影像，低头弯腰俯身，双手送到了祁煜面前，虽然他知道，他们给利莫里亚带来的伤害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抵消的，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祁煜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手绘的细胞影像上，宝石般的眼眸闪过一抹极轻的柔和。
“我以前问过你，是怎么看这种细胞的，现在你的答案会有所改变吗？”
原以为会遭到厌恶和责难，郑明朗听见那个依然淡雅的声音问出的问题愣在了当场。
他紧拧着眉，看着那幅色彩绚丽的细胞影像图，在祁老师问自己怎么看这种细胞时，他当时的回答，是生物和艺术的完美结合，它让自己觉得生命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种艺术，就像祁老师笔下的世界一样丰富多彩。
然而现在…………如果抛开一切其他的因素，只看这种细胞本身的话………虽然难以开口，但郑明朗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不会变………我还是觉得它很美。”
“那我的回答也不会改变。”
祁煜点点头，像是笑了一下，他依旧是郑明朗记忆中，第一堂课初见时那样风度翩翩，从容优雅。
接驳车的大门合上，郑明朗站在车上看着目送他离开的祁煜和顾零渐渐变成了快速后退的风景，他的手还捧着那张细胞影像，多年前祁煜的回答清晰地从脑海深处走来。
“的确，生物是很美的学科，描绘了自然界所有生命的底色。如果以后你在生物的领域里有所建树，别忘了它。”
郑明朗把这张影像重新小心放回上衣口袋，沉重的思绪开始变得很轻很轻，接驳车把远处冲天的红光远远甩在了车后，扩散的白光让时间放慢了脚步，直至停止，世界忽然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