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西院的铜铃就“叮”地响了声,却没往日的脆,倒像裹了层湿棉。小石头拎着竹篮跑进来时,正撞见沈砚蹲在泉眼边发愣——泉眼的水竟泛着层浅灰,往日里黑亮亮的小泥鳅没了踪影,只有几片槐花瓣浮在水面,转着圈不沉底。
“沈砚哥,泥鳅呢?”小石头扒着泉眼边的石头看,指尖刚碰到水,就猛地缩回来,“水怎么凉了?比冬天下雪的井水还冰!”沈砚摇摇头,刚想说话,就听见巷口传来赵婆婆的拐杖声,比往日急了些,“笃笃”地敲着青石板,像在催着什么。
“你们昨儿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中元?”赵婆婆一进院就皱着眉,拐杖头戳了戳泉眼边的青石板,“老辈传下的,中元前后,泉眼、老树这些通脉的物件,都得摆碗清水敬着,你们倒好,泉眼边连片新采的槐花瓣都没有,还把晒茶的竹匾摆在藤架下——中元的气最沉,竹属‘清’,沉气裹着清气,能不出事吗?”
胡叔刚从家里赶来,手里还攥着包细香,听见这话脚步顿住:“赵婆婆,这中元的规矩,我倒真忘了……那现在咋办?”话音刚落,就见凌峰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攥着片薄荷,脸色发白:“苏晓不见了!刚还在园里采薄荷,我转身拿竹篮的工夫,人就没了,只在藤架下捡着这个!”
众人凑过去看,那片薄荷的叶尖竟泛着黑,像被什么东西染过。赵婆婆接过薄荷,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往藤架下的槐叶堆瞅:“你们是不是在槐叶下埋过糖渣?”张婶点头:“是,前儿给芽儿当肥料,埋在藤根旁了……”
“错了!”赵婆婆的拐杖戳得青石板响,“中元的槐叶是‘阴承’的,埋甜物会招‘虚气’——苏丫头采薄荷离得近,虚气裹着她,定是往阴凉处去了!你们快分头找,重点找老槐树和泉眼附近的暗处,别喊她的名,拿片干槐花晃着,虚气怕这香!”
胡叔和李伯往老槐树方向跑,沈砚攥着干槐花,拉着小石头往泉眼后的石缝找——那石缝窄,平日里只放些旧竹篮,这会儿却飘着缕浅白的气,像晨雾没散。“苏晓?”沈砚轻声喊,手里的干槐花忽然动了动,往石缝里飘。他伸手进去摸,竟碰到了苏晓的手,凉得像冰,“石头,快帮我拉她出来!”
小石头赶紧伸手,两人合力把苏晓扶出来——她闭着眼,眉头皱着,手里还攥着片黑叶,嘴里小声念叨:“槐花瓣……绕着泉眼转……”赵婆婆随后赶来,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柏叶丝,撒在苏晓身上:“柏叶属‘阳’,能驱虚气——拿碗泉眼的水,放三瓣干槐花,给她喂下去,别多,一口就够。”
王嫂跑得最快,回家端了碗温水,沈砚刚把槐花放进去,就见碗里的水冒了个小泡,浅灰的色慢慢散了。胡叔把苏晓扶起来,慢慢喂她喝了水,没过一会儿,苏晓的眼就睁开了,声音发虚:“我刚看见泉眼里飘着好多槐花瓣,跟着就觉得冷,脚不听使唤,往石缝里走……”
赵婆婆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见小石头喊:“芽儿!芽儿蔫了!”众人围过去看——前儿刚冒的芽尖全耷拉下来,叶瓣卷着,泛着浅黑,像被霜打了。赵婆婆蹲下来,扒开芽儿旁的土,竟摸出块糖渣,上面沾着层黑霉:“甜物招的虚气渗进土了,芽儿受不住——快把土挖出来,换新土,再撒把柏叶丝,柏叶的阳气能护根。”
凌峰赶紧回家拿小锄,张婶和王嫂去园外挖新土——新土要向阳的,赵婆婆说这样阳气足。沈砚则把挖出来的旧土装在竹篮里,拎到巷口的向阳处晒:“赵婆婆,这旧土还能用吗?”“晒够一个时辰,等虚气散了,掺点干槐花,还能用来种薄荷。”赵婆婆说,又往泉眼边瞅,“还有泉眼的水,得换——拿个新陶罐,装半罐井水,放片干槐叶,顺时针转三圈,倒进泉眼,算给泉脉赔个不是。”
李伯回家拿了陶罐,沈砚照着赵婆婆说的做——刚把水倒进泉眼,就见泉眼的水冒了串泡,浅灰的色全散了,清得能看见底。没过一会儿,小泥鳅竟从石缝里游出来,尾巴摆着,往泉眼中心游,像在谢众人。
“还有桩事。”赵婆婆往藤架下瞅,“你们晒茶的竹匾,是不是没盖布?”凌峰点头:“是,昨儿傍晚收了一半,想着今儿接着晒,就放在藤架下了……”“中元的夜里,虚气重,竹匾敞着,茶吸了虚气,喝了会闹肚子。”赵婆婆说,“把茶倒出来,放在向阳的石板上晒,每片槐花都要翻到,晒够两个时辰,再装罐,罐口系根红绳,压阳气。”
张婶赶紧把茶罐里的茶倒出来,铺在石板上——阳光洒在槐花瓣上,泛着金亮,没一会儿,花瓣上的浅灰就散了。沈砚蹲在旁边翻槐花,忽然发现片花瓣上有个小印子,像槐树叶的形状:“赵婆婆,这印子是啥?”“是老槐树的‘护印’,”赵婆婆笑着说,“它见咱们解了虚气,给茶添了点阳气,这茶喝着会更甜。”
正说着,就听见巷口传来“哐当”声,是李伯家的旧竹凳倒了——他刚回家拿东西,就看见竹凳自己往门口挪。赵婆婆的脸色沉了沉:“你们是不是在巷口的青石板上踩过糖渣?”李伯点头:“前儿给石头糖,掉了块在石板上,没来得及捡……”
“中元的青石板是‘路承’的,踩甜物会挡‘阳气路’——凳倒就是提醒,快拿扫帚把糖渣扫了,撒点干槐花,再给巷口的石凳摆碗清水,敬着路神,别让阳气堵了。”赵婆婆说,凌峰赶紧回家拿扫帚,沈砚则把干槐花撒在巷口的石板上——刚撒完,就见李伯家的竹凳自己立起来,归了原位,众人都松了口气。
日头慢慢往上爬,园里的暖越来越浓。苏晓缓过劲来,帮着张婶翻槐花;胡叔和李伯给芽儿换了新土,撒上柏叶丝,芽儿的叶瓣慢慢展了点;王嫂则在泉眼边摆了碗清水,上面飘着片干槐叶,算给泉脉敬着;小石头蹲在泉眼边,看着小泥鳅游,手里攥着干槐花,小声说:“泥鳅,别再躲了,我们记着规矩了。”
赵婆婆坐在藤架下,喝着刚泡的槐花茶——茶汤浅黄,甜得软,没了之前的沉。她看着众人忙,忽然说:“其实中元的禁忌,不是怕‘虚’,是教咱们记着‘承’——承老辈的规矩,承物件的情,承身边人的暖。就像这泉眼,你敬它,它就护你;这老槐树,你谢它,它就给你香。”
胡叔点头,喝了口茶:“以前总觉得这些规矩是迷信,现在才明白,是跟日子好好处的法子。”张婶笑着说:“可不是,就像给邻居送馒头,想着对方喜不喜欢,就不会错。”苏晓也笑,手里的薄荷泛着绿:“以后中元,我定记着,泉眼边摆清水,槐叶下不埋甜物,竹匾盖着布……”
午饭是在园里吃的,张婶煮了小米粥,就着糖蒜和薄荷鸡蛋,香得人直流口水。众人坐在槐叶上,笑声飘得满园都是,铜铃被风一吹,“叮”的响,比早上脆了不少。小石头咬着馒头,忽然指着老槐树喊:“你们看,槐花瓣落下来了!”
众人抬头看,槐花瓣“簌簌”落,像层软雪,落在园里的石板上,落在藤架上,落在众人的肩上。赵婆婆伸手接了片,放在鼻尖闻:“这是老槐树的‘谢礼’,知道咱们解了厄,给园里添点香。”沈砚也接了片,放在手里,暖得像日头,心里忽然明白——中元的灵异,从不是吓唬人,是教着人记着敬畏,记着感恩,跟这巷、这园、这树、这泉,好好亲。
日头慢慢往西斜,园里的暖变成了橘色。众人收拾东西时,张婶把晒好的茶装罐,每个罐口都系了红绳,摆在竹篮里,看着喜庆;凌峰把旧土掺了干槐花,装在陶罐里,说要用来种薄荷;胡叔给芽儿浇了最后一次水,芽儿的叶瓣全展平了,泛着浅绿;小石头则在泉眼边摆了块新蒸的馒头,小声说:“泉脉,谢谢你护着我们。”
走出西院时,众人又回头看了眼——藤架上的红绳晃着,铜铃“叮”的响;芽儿泛着橘绿,叶瓣展着;泉眼的水映着夕阳,亮得晃眼;老槐树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层软雪。赵婆婆拄着拐杖,往巷口走:“明儿早起,再给老槐树和泉眼各敬碗清水,中元的气要过了晌午才散,别大意。”
沈砚跟着胡叔往家走,手里攥着片槐花瓣,香得暖。他回头望西院,藤架、泉眼、芽儿、老槐树,都浸在夕阳里,暖得像幅画。“胡叔,以后中元,咱们定记着规矩。”他小声说,眼里满是认真。胡叔摸了摸他的头:“不是记规矩,是记着承情——承老槐树的香,承泉脉的暖,承身边人的护,这样日子才能暖得长久。”
夜慢慢深了,巷里静下来,只有西院的铜铃偶尔响一声,脆得像梦。沈砚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片槐花瓣,闻着香,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园里的槐花瓣落着,泉眼的水泛着亮,小泥鳅游着,众人的笑着,暖得让人不想醒。
第二天早起,天刚亮,小石头就拉着沈砚往西院跑——手里拎着个小陶罐,装着清水,还揣着片干槐花。赵婆婆已经在泉眼边等着了,笑着把清水接过去,倒进泉眼:“给泉脉敬个早,谢它昨儿护着咱们。”小石头也学着赵婆婆的样子,把清水倒进老槐树的树根旁:“槐树爷爷,谢谢你的花瓣,香得很。”
刚走进西院,就听见铜铃“叮”的响——比昨儿更脆,风绕着藤架转,藤丝的细绒亮得晃眼;芽儿的芽尖又高了点,敢往日头里探了;泉眼的水泛着亮,小泥鳅绕着槐叶游;蚂蚁衔着米粒,在藤根旁摆了个小圈,像在迎人。
苏晓和凌峰已经来了,正往泉眼边摆薄荷——这次铺在向阳的石板上,薄荷香飘着,没了之前的沉。李伯扛着锄,往土埂边蹲,笑着说:“你看,记着承情,物件就给你好脸色——芽儿长得快,藤丝软,铜铃响,这才是西院的暖。”张婶拎着竹篮走进来,里面装着刚蒸的馒头,笑着说:“给你们带了早饭,就着新茶吃,正好。”
小石头跑过去,蹲在芽儿旁,撒了点柏叶丝,小声说:“芽儿芽儿,快长,长大了绕着藤架爬,跟铜铃做伴。”风一吹,藤丝轻轻晃,碰了碰芽尖,像在应他。沈砚坐在槐叶上,喝着刚泡的槐花茶,甜得软,暖得从舌尖甜到心里——原来中元的解厄,不是摆平“灵异”,是记着老辈的教,记着物件的情,记着身边人的暖,这样日子才能长久地暖下去,像西院的铜铃,响得脆,暖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