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跃迁的眩晕感与规则层面的剧烈撕扯感还未完全消退,“沉寂方舟”已如同一条挣扎出泥沼的鱼,猛地从那个微弱的空间涟漪中“跃”了出来。
预想中的攻击或者新的绝境并未立刻降临。
方舟悬停在一片……难以用言语准确描述的空间中。
这里并非外界的规则死寂坟场,也非正常的宇宙空间。上下四方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柔和、均匀、散发着乳白色微光的“背景”。这光芒并非来自某个光源,更像是空间本身在发光。空气中(如果存在空气的话)弥漫着一种古老、静谧,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书卷气”的奇特氛围。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这片空间中的无数“光团”。这些光团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如同缓缓旋转的星系缩影,有的像是不断变幻画面的镜面,更多的则是不断流淌过复杂符文与抽象图案的信息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沉浮、流转,散发出或悲伤、或激昂、或平静、或混乱的……情感与信息波动。
“这里是……”顾怀远环顾四周,体内那被死寂规则压抑的力量重新变得顺畅,但他并未放松警惕。这片空间给他的感觉,比外面的规则坟场更加……诡异和难以捉摸。
沈青(光之形态)闭目感知,作为方舟意志,她的感应更加深入。几秒后,她睁开眼,星光眼眸中带着一丝惊奇与恍然。
“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信息回响腔,或者说,一个叙事奇点。”她尝试着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一个独立于正常时空之外的、专门用于储存、处理、甚至……‘演绎’信息的特殊维度。”
她指向那些漂浮的光团:“那些,不是简单的能量体,而是高度凝练的‘故事’、‘历史’、‘文明信息’,甚至是……‘情感结晶’。”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个散发着悲壮与决绝气息的暗红色光团缓缓从方舟旁边漂过。当它的光芒扫过方舟时,顾怀远和沈青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段清晰的画面——一个辉煌的文明在星空巨兽的侵袭下,最后的战士们引爆母星,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烈景象!那画面、那情感,无比真实,仿佛亲身经历!
又有一个散发着宁静与智慧波动的淡蓝色光团靠近,传递来的是一段某个古老智者文明探索宇宙真理、最终与星空融为一体的玄奥感悟。
这里,是一个庞大无比的……记忆库,或者说,叙事档案馆!
“‘编织者’的数据库?”顾怀远立刻联想到那个以“编织叙事”为能事的存在。
“不,感觉不对。”沈青仔细分辨着,“‘编织者’的力量是冰冷的,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欲,它的‘叙事’是为了‘归档’和‘固化’。而这里……更加……包容,甚至……带着一点‘悲伤’和‘怀念’。这些‘故事’是自由的,它们在自主地‘回响’。”
她引导着方舟缓缓向前,避开那些过于庞大或气息混乱的光团。“而且,我能感觉到,维持这片空间存在的核心规则,与‘编织者’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种……被动记录和保存的机制,而非主动编织。”
方舟在这片由无数“故事”构成的海洋中小心翼翼航行。他们看到了文明的兴衰,看到了英雄的赞歌与恶徒的悲鸣,看到了爱情的隽永与背叛的苦涩……无数生命的片段,无数世界的剪影,在这里以最纯粹的信息形态存在着,仿佛一座建立在时空之外的、属于众生的巨大陵墓与图书馆。
“看那里。”沈青忽然指向远处。
在无数漂浮的光团深处,空间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巨大、散发着稳定白金色光芒的、形态如同某种建筑基座的结构。
“那里可能是这个叙事奇点的‘控制中枢’,或者……‘记录核心’。”沈青判断道,“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关于这里,以及外面那片规则坟场的线索。”
方舟调整方向,朝着那白金色结构驶去。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时,异变发生!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安静漂浮、散发着各种情绪波动的“故事”光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动,开始躁动起来!它们不再随机漂流,而是如同受到磁铁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向着方舟汇聚而来!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光团在靠近的过程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饥饿与渴望的意念!
它们似乎将方舟,将方舟内散发着鲜活意识与规则波动的顾怀远和沈青,当成了……新的故事素材,或者说,养料!
“不好!这个空间……它在主动‘汲取’我们的存在信息!”沈青瞬间明悟,光之身躯光芒大涨,试图构筑精神屏障,隔绝那些光团的靠近!
但已经晚了!
数个速度最快、散发着强烈执念与占有欲的暗色光团,猛地撞上了方舟的外壁!
没有物理冲击,但顾怀远和沈青同时感到一股强大的、试图侵入他们意识、读取他们记忆、复制他们情感的诡异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方舟的物理和精神防御,直接作用在他们的灵魂之上!
“滚开!”顾怀远怒吼,体内融合了污染的力量轰然爆发,暗紫色的能量带着混乱与毁灭的特性,如同屏障般护住自身意识,将那些试图侵入的意念强行搅碎、排斥!
沈青也调动起方舟意志的力量,白金色的光辉如同利剑,斩断那些无形的信息触手。
然而,这些“故事”光团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似乎不知畏惧,前赴后继!更多的光团蜂拥而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冲击、缠绕着方舟!
顾怀远和沈青都感到压力巨大。这些光团的攻击方式太诡异了,直接针对意识与存在信息,防不胜防。持续下去,他们的记忆会被搅乱,情感会被污染,甚至可能被这些贪婪的“故事”撕碎、同化,成为它们新的组成部分!
“不能被动防御!”沈青一边抵御着侵袭,一边快速思考,“必须找到控制这些‘故事’的方法,或者……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她的感知再次投向空间中心那白金色的结构。或许,关键就在那里!
“掩护我!我尝试强行连接那个核心!”沈青对顾怀远喊道。
“好!”顾怀远毫不犹豫,将自身力量催发到极致,暗紫色的能量风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暂时逼退了周围最密集的一批光团,为沈青创造出一个短暂的安全区域。
沈青抓住机会,将全部心神沉入方舟意志,凝聚起一道凝练无比的白金色精神光束,如同利箭,射向空间中心那白金色的结构!
就在精神光束即将触及核心的刹那——
那白金色的结构猛地亮起!一股远比周围“故事”光团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也更加……悲伤与疲惫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缓缓苏醒!
一个温和、苍老,却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叙事奇点空间:
“外来者……停止……你们的……反抗……”
“融入……永恒的……回响……”
“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周围所有躁动的“故事”光团仿佛受到了指令,攻击变得更加有序、更加疯狂!甚至开始彼此融合,形成更大、更具压迫感的复合光团,如同信息的海啸,向着方舟拍打而来!
与此同时,那白金色结构中,一道更加凝实、带着某种“定义”力量的光芒,锁定了沈青!
“检测到……高价值‘变量’……信息……”
“优先……收录……”
那道光芒,目标直指沈青的意识核心!它要强行将她,连同她作为“变量”的所有信息,彻底“收录”进这个叙事奇点,成为这里永恒回响的又一个“故事”!
“休想!”
顾怀远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到沈青身前,试图用身体和全部力量挡住那道定义之光!
然而,那道光芒仿佛无视了他的存在,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御,眼看就要落在沈青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萦绕在沈青意识周围、因为之前催动而变得极其黯淡的“命运逆鳞”,仿佛感受到了这极致的危机,猛地爆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炽烈的一次闪烁!
这一次,它不再是干扰,而是化作了一道极其细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绝对指令”的奇异波动,精准地……逆流而上,沿着那道定义之光,反向冲入了空间中心那白金色的核心结构之中!
嗡——!!!
整个叙事奇点空间,猛地一震!
那苍老威严的声音发出一声带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闷哼!
锁定沈青的定义之光骤然溃散!
周围所有疯狂攻击的“故事”光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全部凝固在了原地,光芒剧烈闪烁,传递出混乱与迷茫的情绪。
空间中心,那白金色的结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剧烈的冲突。
趁此机会,沈青猛地睁开眼睛,星光眼眸中充满了决绝!她不再试图连接或对抗那个核心,而是将方舟意志的力量与刚刚“命运逆鳞”最后波动残留的一丝“可能性”相结合,狠狠地……撞向了这片叙事奇点的空间壁垒!
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但她知道,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给我……开!”
轰隆——!!!
一声仿佛源自规则层面的巨响!叙事奇点的空间壁垒被强行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外界那规则死寂坟场的冰冷黑暗,再次映入眼帘!
没有犹豫,沉寂方舟如同逃离牢笼的困兽,猛地冲出了缺口,重新扎入了那片令人绝望的死寂虚空之中!
在他们身后,那叙事奇点的缺口迅速弥合,隐约还能听到其中传来的、那苍老意志混合着愤怒与某种奇异期待的咆哮:
“变量……我们……还会……再见……”
方舟在死寂虚空中疯狂加速,试图远离那个可怕的地方。
顾怀远扶着操控台,看着身旁光芒明显黯淡、气息虚弱的沈青,心有余悸。
“刚才……那‘命运逆鳞’……”
沈青微微摇头,意念带着一丝疲惫与惋惜:“它……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消失了。”
为了救她,那缕代表着最后“可能性”的奇迹丝线,彻底消散了。
顾怀远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刚刚的惊险中缓过气来,沈青的脸色再次一变!
她猛地转头,看向方舟侧后方的虚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怀远……你看那边……”
顾怀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远处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鬼火般,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那光芒的形态……与“观测者”的飞船,如出一辙!
它……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