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晨光熹微,一辆墨色的并不起眼的马车,在提督府的大门前停下。金汐语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从马车上下来。
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的身边随行跟着一名,身穿青色短打衣裳的女侍卫。这是虞沁词为她配的一名侍卫,叫千云,是从上百个女侍卫中挑选出来的。
当然,为了金汐语的安全,还有一名隐身的女暗卫,随时在暗处保护着她。
秋意已深,连带着提督府门前那两尊石狮子也蒙上了一层清冷的白霜。
金汐语没有直接迈进提督府,而是站在门前,微微抬头。提督府的朱漆大门依旧巍峨,门楣上墨色的“提督府”的匾额在淡薄的晨光里,字迹森然。
只是,再度站在这里,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从提督府衙内的一个步步为营的小女官,变成了那位权倾朝野、令人谈之色变的提督督主虞沁词的夫人。
此事莫说外人觉得荒谬,便是她自己,在花轿抬入虞府的那一夜,望着满室刺目的红,仍觉置身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提督府上下,从主事到最底层的番役、杂役,初闻此事时,那等惊骇与不可思议,她即便未曾亲见,也能想象得出。
虞沁词。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而上带着微笑,她不后悔,她赌对了。
这桩婚事,于她和他而言,由一时兴起,变得相互信任。大婚十日后,虞沁词便神色平淡地允了她继续回提督府担任女官,仿佛只是随口允了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却觉得无比珍惜。
“夫人,时辰不早了。”身旁的千云低声提醒。
金汐语收回目光,敛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只余下一片沉静的秋水。她抬步,踏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阶。
守门的两个番役看见了她,脸上瞬间闪过惊疑、惶恐,继而是一种混杂着探究的敬畏。几人几乎是同时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参见夫人!”
金汐语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守门的番役,微笑着说:“以后,还是叫我金女官吧,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上值,在这里我的身份首先是女官。”
“啊,噢......”守门的两个番役互相看了一眼,似明白又似不明白金汐语的意思。
金汐语脚步未停,只略一颔首,便跨过了那道极高的门槛。
身后是守门的两个番役悄声的议论,张番役疑惑地问王番役:“你听懂了吗,刚才夫人让我们称呼她金女官,我没听错吧,难道夫人以后还要到提督府任职吗?”
王番役摸了摸头,也是一头雾水,“我也没弄明白啥情况,既然金女官吩咐了,那我们照做就是。”
“就是,就是,只是没想到,虞提督竟然同意,金女官继续上值。”
“可不是吗,以后咱们这提督府可就热闹了,哎,管他呢,不管咋样,这是好事,想我们督主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这会有个人在他身边照顾,倒是一件好事。”
“谁说不是呢......”
提督府内景象依旧,青石板路分成三支,通向不同的地方,偶有官吏或番役匆匆行走,见到她,无不骤然止步,脸上无疑都露出惊讶、疑惑的目光。
随后慌忙避让到道旁,垂下头去,那一声声“夫人”唤得小心翼翼,目光却在她走过之后,从背后黏上来,复杂难言。
金汐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有惊愕,有艳羡,有不解,或许,还有藏得更深的嫉妒与鄙夷。
每行一处,她都在往日同僚中的审视与衡量之中。不过,她并不在乎,也不再一一解释,想必过不了多久,人人都会知道,她是来上值的,并不是以夫人的身份。
她并未直接去往督主日常理事的枢机房,而是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径直走向她的教官房。
那里有她熟悉的墨香与卷宗,金汐语沉下心来,整理着近期的案卷,忙碌的事情,让她摆脱了这“督主夫人”身份带来的无所适从。
时值正午,虞沁词才下朝来,宫墙上的琉璃瓦在耀眼的日光下泛着金辉。
虞沁词端坐于马车内,指尖愉悦得轻轻敲击着,车内紫檀木座椅。
今日早朝,他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件棘手的事情,小皇上在龙椅上昏昏欲睡,事后他本该心绪昂扬,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轻微颠簸,他闭上眼,脑海中便能清晰地记起,金汐语立于提督府回廊下的模样——绯红色的官袍肃整,身姿挺直如修竹,目光沉静似秋水深潭。
那是金汐语第一次到提督府的那天,虞沁词看到时内心惊艳,却不动声色,其实从很早开始,他就动心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那时他们是上下属,可如今…
马车缓缓停下,千面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大人,提督府到了。”
虞沁词睁开眼,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弧度。他掀帘下车,步履比往日快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份急切。
穿过朱红大门,绕过影壁,提督府前院的忙碌景象映入眼帘。文书官吏抱着卷宗匆匆而行,侍卫交接班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一切与往常无异。
然而当他步入正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右侧那间耳房——那是金汐语处理公务的地方。
耳房门扉紧闭。
虞沁词脚步微顿,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转身欲往书房,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提督大人今日下朝甚早。”
他回头,看见金汐语站在廊柱旁,身着绯红女官官服,衣料衬得她肤色胜雪,腰间绶带整齐地垂落,乌发一丝不苟地绾成官髻,只插一支光泽温润的青玉簪子。
她怀中抱着几卷文书,姿态依旧端庄,唯有看向他时,眼中那抹刻意维持的疏离下,藏着只有他能察觉的温柔。
“金女官是从案卷库过来的吗?”虞沁词努力维持着平日的严肃,声音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是啊,去找了几卷案卷。”金汐语挥了挥手中的案卷。
二人边说着话,一前一后走入了枢机房。卓书吏卓远早已备好热茶,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带上了门。
和卓书吏相处一段时间后,金汐语发现卓书吏细心、认真、负责,关键卓书吏记性很好。便将他调到身边,帮着处理一些事务。
房门合上的瞬间,两人这才彻底放下疏离的表情,相视一笑。两人之前已商定好,为了不让太后认为她们有亲昵的关系,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着客套。
虞沁词伸手接过她怀中的文书放在一旁,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手这样凉,”他蹙眉,“从耳房过来这一小段路,也能冻着?”
金汐语任由他握着,唇角微弯,俏皮地笑着说:“不过捧了几卷文书,哪里就冻着了。大人不必担心。”
“叫错了。”虞沁词抬眼看着她,目光灼灼。
金汐语耳根微红,稍作迟疑,低声道:“虞哥哥。”
“嗯”虞沁词这才满意,引她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窗外的那棵银杏树满树金黄,暗香随着微风悄然潜入。
虞沁词为她斟上一杯茶,“以后不要太劳累了,我允你到提督府上值,是想你找点事做,也不埋没你的才华,可你忙起事务来太拼命了,这样辛苦反而让我觉得决策错了呢。”
金汐语微微摇头:“我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你呀。”虞沁词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