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落下,火星四溅。张定远盯着手中那块精铁,一锤接着一锤地敲打。火光映在他脸上,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滴在滚烫的铁面上,发出“嗤”的一声。
他没停手。这块铁要锻成卡槽,装在长管铳尾,再配上短刃,就是能近战的刺刀。昨晚他想了一夜,火铳射得远,打得准,可一旦敌人冲到面前,换刀就慢了。倭寇拼杀快,必须一次解决。
最后一锤砸实,他把铁条放进冷水里。白烟腾起,他捞出铁条,放在灯下看。边缘平直,厚度均匀,可以了。
他收起铁条,走出库房。天刚亮,校场上已经有火铳手在排队领号。二十名轮训兵昨夜已编入护粮队,装备十杆长管铳。老陈也到了,带着两个助射兵,押着两箱火药和铅弹。
“东西都清点好了。”老陈说,“火绳换了新的,每杆铳配三十发。”
张定远点头。“走吧。”
队伍出发,运粮车在中间,火铳手分列两侧高坡。他骑马走在前头,一路观察地形。前方山谷狭窄,两侧林密,是伏击的好地方。
行至谷口,他抬手示意停下。
“斥候前出三里,查有没有动静。”他说。
亲卫领命而去。他勒马不动,目光扫过山坡。林子太静,鸟都不飞。他回头下令:“火铳手上坡,隐蔽待命。三排轮射,未得号令,不准开火。”
士兵迅速散开,藏进树后石缝。老陈带人把备用火药箱放在背风处,检查每杆铳的火门。
等了半个时辰,斥候回来报告:“前方无异常。”
张定远仍不松懈。他知道山本狡猾,专挑运粮队下手。上次松浦港之战,倭寇就是趁夜劫粮,烧了三百石米。这次不能重蹈覆辙。
他下令:“队伍缓行,保持间距。火铳手随时准备。”
粮车缓缓进入山谷。阳光照在石壁上,尘土在空中浮着。马蹄声、车轮声在谷中回荡。
突然,林子里传来一声哨响。
紧接着,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上百名倭寇从密林冲出,手持长刀,直扑粮车。最前面一人披黑甲,挥刀狂吼,显然是个头目。
火铳手中有新兵,手一抖,差点提前扣动扳机。
张定远猛喝:“稳住!等他们进三百步!”
他翻身下马,抓起一杆长管铳,架在岩石上。右眼对准瞄具,视线沿着铳管延伸,锁住那个黑甲倭寇。
距离三百二十步,敌军仍在冲锋。
三百步……二百九十步……
他屏住呼吸。
二百八十步时,他扣下扳机。
轰!
铳口喷出火焰,硝烟翻滚。铅弹破空而至,正中黑甲倭寇胸口。那人身体一震,仰面倒地,再没起来。
火铳手齐声低呼。
“第二排,准备!”张定远扔下火铳,抓起第二杆,“瞄准中部,齐射!”
第二排火铳手同时击发。十道火光闪起,枪声连成一片。冲在前排的倭寇接连倒地,有的捂着肩膀,有的抱着大腿惨叫。
第三排立刻接上。
三轮齐射,不到半分钟。山谷里全是硝烟,火药味浓得呛人。倭寇阵型大乱,原本凶狠的冲锋变成慌乱后退。不少人根本没见过这么远还打得准的火器,吓得转身就跑。
老陈蹲在后方,一边指挥助射兵清理火门,一边高声提醒:“火绳换新!药量称准!别急,一杆一杆来!”
张定远站在高处,盯着溃逃的敌军。他知道不能追。山谷地形复杂,万一有埋伏,反而吃亏。
“收队!”他下令,“护粮车继续前进,火铳手警戒两侧。”
士兵迅速集结,推着粮车往前走。地上留下二十多具倭寇尸体,还有几个重伤的躺在那儿呻吟。没人去管他们。
老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刚拆下的火门夹。“十杆铳都完好,没炸膛,也没卡壳。”他说,“就是引药槽积了灰,清理就行。”
张定远接过火门夹看了看,塞进怀里。“通知轮训兵,今晚写一份战报,记录射击距离、命中数、装填时间。明天校场复盘。”
老陈点头,眼里有光。他知道,这一仗,长管铳真的成了。
远处山崖上,一棵歪松树下,一道身影静静站着。
山本握着刀柄,指节发白。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像割草一样倒下,连明军的边都没摸到。
“不是普通火铳。”他低声说,“射程远,连发快,声音密得像雷。”
身边亲信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撤。”山本转身,“回据点,召集所有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谷方向,眼神阴沉。“这种武器,不能再硬冲了。得想办法,弄清楚他们怎么做的。”
山谷另一头,张定远站在高坡上,望着粮车安全通过窄道。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风吹散了硝烟。
他低头看手中的长管铳。枪管还是热的,木托上有几道划痕,是刚才架石时磨的。他用袖子擦了擦铳口,又检查了一遍火门。
两名士兵轻伤,都是被流矢擦到手臂。粮草一粒未失。
他下令:“原地扎营暂歇,派人清点物资,加固车队。”
亲卫应声而去。他自己走到火铳手中间,挨个查看武器状态。有杆铳的卡扣松了,他亲手拧紧。
老陈坐在火药箱旁,拿出记录册开始记数据。手有点抖,但他一笔一笔写得很清楚:**三百步内,十铳齐射,命中率七成以上。**
张定远走过去,看了眼册子,没说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火铳能杀人,但战争不止靠兵器。
他抬头看向远方山脊。那里有一片枯树林,风吹过,树枝晃动。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主营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的传令兵远远就喊:“张百总!帅帐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