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沼泽的瘴气在月下翻涌,腐草与死水混合的腥臭裹挟着阴冷湿风,吹得人骨缝发寒。周念尘(天赐)搀着九公主(云氏)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脚下淤泥时而陷落,露出半截森白兽骨。为躲避沼泽中潜伏的腐尸鹫,二人误入一片枯木林——这些树木枝干扭曲如垂死挣扎的臂膀,树皮上结满暗紫色菌菇,正渗出黏腻汁液。
“残月洞的入口必在附近。”九公主以桃枝拨开挡路的毒藤,枝头心灯余烬照亮前方三岔路,每条路尽头皆立着相同石碑,刻“黄泉引路”四字
。她指尖凝出一滴仙露,露珠悬空分裂为三,唯中间那颗坠地后化作青烟钻入碑底,“是幻阵,跟紧我。”
天赐却突然按住母亲手腕:“娘,地下有东西在吸食您的仙露!”他金轮虽隐,对能量流动的感知仍敏锐如鹰隼。话音未落,三块石碑同时裂开,涌出汩汩血泉,泉中浮起一樽黑玉酒坛,坛身缠满锁魂链,封泥上印着幽冥鬼纹。坛侧歪插木牌,朱砂写就“千年黄泉酿,饮者见真心”。
九公主嗅到酒气中混杂的往生花腐香,疾呼:“莫碰!此酒专蚀仙根……”却见天赐已徒手掀开封泥——原来一条透明蛊虫顺血泉爬至他袖口,操控其动作!酒坛炸裂,琥珀色酒液如活蛇缠上天赐双臂,顺着毛孔钻入经脉。他踉跄后退,眼中金芒暴涨一瞬又黯淡,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娘……我控不住四肢……”
黄泉酿的毒性霸道至极,天赐周身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酡红,体温骤升,蒸得周遭瘴气嘶嘶作响。九公主扶他靠坐枯树,以白发为引织就“净心网”压制酒毒,他却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腕骨:“为什么扔下我?周婆婆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三百年前的旧事如裂帛撕开——青云山刑场血泥满地,养母周婆婆的尸身被野狗啃噬,少年天赐蜷缩在暴雨中的乱葬岗,徒手挖坑埋葬唯一亲人。他醉眼猩红,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淡金疤痕:“他们用烙铁烫这里……说野种不配祭拜……你既生我,为何不护我?!”
九公主被他推得撞上树干,后脑磕出血痕,却仍扑上去拥住他:“娘错了……娘当年拆天河桥梁被囚雷刑台,每道天雷劈下时,娘只喊你的名字……”她泣声混着沼泽蛙鸣,竟比笛声更摧肝肠。天赐突然安静下来,孩童般蜷进她怀抱,额间火焰纹路明灭如风中之烛:“猎户家除夕夜煮饺子,我蹲在窗外看……他们笑我舔结冰的窗棂……”
醉语零碎却字字剜心。他提及七岁被县令之子当马骑,十三岁寒冬跳冰窟捞富家公子坠落的玉佩,最痛是月圆夜法力全失时,被隐仙门修士用捆仙绳吊在悬崖边,看秃鹫啄食他脚踝血肉:“我喊娘亲……喊了九百二十一遍……你没来……”
子夜阴风卷地,枯树林簌簌落下虫蛀的叶片。九公主解下外衫裹住颤抖的儿子,哼起天庭禁曲《摇篮渡》。这曲子需以仙元为契,每哼一句便耗百年修为,声波却化实为银蝶,衔来光阴碎片——
蝶群聚成水镜,映出天赐婴孩时:九公主躲在天界禁地“泌乳洞”偷哺人胎之子,王母突至查岗,她情急下割裂乳房藏于冰匣,血染素衣却强笑称是月事
。又一蝶振翅,现出她受刑场景:玄阴仙子令天兵用噬魂钉贯穿九公主琵琶骨,逼她咒骂凡间孽子,她咬碎舌根血喷对方满脸:“我儿必焚尽尔等伪仙!”
天赐在朦胧间伸手抓向光蝶,指尖穿过虚影触到母亲凹陷的胸骨,突然嚎啕大哭:“他们说你剜心救我……心还疼不疼?”九公主将他头颅按在肩头,轻拍其背如哄襁褓幼童:“早不疼了。现在换娘问你——小时候挨冻,可有人给你添被?周婆婆打的草鞋……磨不磨脚?”
母子对话颠倒错乱,却织成一张细密网兜,接住那些从未示人的脆弱。黎明前最暗时刻,天赐在抽噎中沉沉睡去,九公主察觉他丹田异动——黄泉酿的毒性竟与童年怨气交融,凝成一粒漆黑内丹!
晨光刺破沼泽浓雾时,天赐猛然惊醒。昨夜记忆支离破碎,唯剩喉间酒气与母亲红肿双眼。他窘迫欲开口,九公主却将桃枝点在他眉心:“醉话如露水,晒过便忘才好。”转身指向百米外——残月洞入口随雾气消散显现,洞口悬着七具干尸,摆成北斗炼魂阵。
然而天赐运功时惊觉,法力流转滞涩如陷泥潭,心口那粒醉丹正吸收他对母亲的愧疚与依赖,反哺出暴戾冲动!九公主强撑平静为他整理衣领,白发却悄然又枯三缕:“待此事了结,娘带你去尝人间糖画。你周岁抓周时,第一下就攥住了糖画柄……”
她未说出口的是,黄泉酿乃鬼帝用万载怨念所酿,专为引爆天赐心底创伤。若醉丹彻底成熟,三界共主或将堕为只知杀戮的疯魔
。枯树林深处,一缕黑烟钻进溯影冥笛裂缝——昨夜种种,不过是堕仙联盟“攻心计”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