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母子二人异口同声的敕令,如同敲响了定音的巨锤。那融合了“初火之息”的坚韧与“混沌归源”之生机的洁白光网,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华,如同一位技艺卓绝的织女,以天地为布,以生命为线,完成了最后一针。
“嗡——!”
一声沉闷却恢弘的巨响,自“归墟之眼”的最深处传来,仿佛某个亘古存在的凶兽被强行扼住了喉咙。那不断扭曲、喷涌着粘稠魔气的巨大黑暗漩涡,旋转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最终凝滞下来。裂痕被光网死死封住,只有些许稀薄的、失去了大部分活性的黑气,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从网眼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旋即被光网上流转的净化之力消弭于无形。
天空低垂的厚重魔云,虽然未曾完全散去,但其间穿梭的猩红闪电已然消失,那股令人窒息、几欲疯狂的毁灭压迫感,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肆虐冰原的魔气风暴平息了,只剩下北荒固有的、刮骨般的寒风,依旧在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冰碴,发出沙沙的声响。
成功了……暂时。
天赐(周念尘)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那股因强行绘制神血阵法、过度消耗本源而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席卷全身。他脸色苍白如雪,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若非以燎原剑强行支撑地面,几乎要软倒在地。左手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缓慢愈合,金色的神光与灰色的混沌气息交织,修补着创伤,但流失的生命本源,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
“念尘!” 九公主(云氏)第一时间察觉到儿子的异状,立刻飞身而至,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满头的青丝在寒风中飘扬,恢复了往日的墨色,容颜也重归清丽,只是眉宇间那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以及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一丝疲惫,记录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牺牲与逆转。她感受到儿子体内气息的紊乱与虚弱,心中痛惜万分,连忙将自身温和的仙力渡入他经脉,助他稳定气息。
“娘,我没事。” 天赐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虽然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您看,封印稳住了。” 他望向那被洁白光网覆盖、不再狰狞的“归墟之眼”,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没有什么,比守护住至亲、并与之共同完成一件关乎苍生的大事,更让人感到满足与坚定。
九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暂时被压制下去的魔祸,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三百年的颠沛流离,无数的牺牲与痛苦,似乎都在此刻,找到了部分意义。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冰凉与微微的颤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包含万般情绪的轻叹:“傻孩子……”
母子二人相携立于逐渐平息的风雪中,身影在广袤而荒凉的冰原上显得格外渺小,却又仿佛蕴含着能够支撑天地的力量。远处,幽冥界众人早已趁着封印完成的混乱,遁走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些许阴冷的气息,很快也被寒风涤荡干净。
然而,就在这危机暂解,心神最为松懈的刹那——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魔气都要精纯、古老、且充满了极致诱惑力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封印光网的绝大部分净化力量,沿着九公主那缕与封印核心紧密相连的“苍雪之丝”,逆流而上,精准地钻入了她的神魂最深处!
这不是狂暴的攻击,也不是直接的侵蚀,而是一种直指人心 weakest point 的低语,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与蛊惑:
“值得吗?云氏……” 声音直接在九公主的神魂中响起,漠然,却又仿佛蕴含着看透万古的沧桑,“为了这注定走向寂灭的天地,为了这些终将化为尘埃的蝼蚁,燃烧你的生命,辜负你真正的挚爱……”
九公主神魂剧震,这声音……是“寂灭魔神”!祂的本体虽被封印,但一丝最本源的意志,竟能穿透这临时加固的封印,直接与她对话!
“看看你身边的孩子,”“寂灭魔神”的意志继续低语,声音充满了诡异的煽动力,“他继承了猰貐的容貌,烛阴的潜力,甚至一丝……创世的味道。他是奇迹,是变数,但唯独……不是‘周破虏’。”
随着这低语,一幕幕逼真到极致的幻象,强行涌入九公主的脑海:
——不再是战场惨烈的景象,而是昆仑山脚下,那个桃花盛开的山谷。年轻的周破虏,没有穿着冰冷的铠甲,只是一身青衫,眉眼温柔,正对着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刚编好的草蚱蜢,笑容干净得如同山间的清泉。那是他们最初相遇,最纯粹美好的时光。
——幻象变幻,是将军府的书房,烛火摇曳。周破虏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下第一个凡间的文字,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而可靠。他低声说:“阿云,等天下太平,我带你去看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雪……”
——最后,是周破虏战死前,回望她的那一眼。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不舍与牵挂,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活下去……”
这些被九公主深藏在心底、视若珍宝的记忆,此刻被魔神意志毫不留情地翻出,并加以扭曲、放大其中的遗憾与痛苦。
“他死了,”“寂灭魔神”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怜悯”,“为了所谓的忠诚,为了这虚伪的秩序,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无法进入。而你,却在这里,为了延续这个逼死他的世界,苦苦挣扎,甚至不惜牺牲你们共同的血脉……”
“但,我可以帮你。” 诱惑的语调陡然增强,“归墟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万物的起点与终点。那里,沉睡着一切逝去的真灵……包括,周破虏最本源的那一点灵光。”
“放开封印,接纳我的力量。不需要你完全释放我,只需一丝缝隙……我便可攫取归墟之力,为你重聚他的魂魄,塑造完美的肉身……让你们,真正重逢,永不分离……”
“想想吧,云氏……触摸他真实的体温,聆听他心跳的声音,而不是靠着冰冷的回忆和一枚玉佩度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挚爱,更值得你付出?”
这蛊惑直击九公主内心最深的渴望与遗憾!三百年来,对周破虏的思念从未停止,那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也是最深沉的痛楚。复活丈夫……这个诱惑,对于她而言,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理智动摇!
九公主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离与挣扎,握着天赐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那缕“苍雪之丝”与封印核心的连接,甚至因此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娘?” 天赐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他虽然听不到魔神的低语,却能感受到母亲神魂中传来的剧烈波动,以及那一闪而逝的挣扎与痛苦。他心中猛地一紧,联想到魔神诡谲莫测的手段,立刻意识到母亲可能正在遭受某种无形的攻击!
“魔神!休想蛊惑我娘!” 天赐又惊又怒,不顾自身虚弱,强提神力,混沌之翼的虚影在身后显现,一股包容而坚定的意志力,试图冲入母亲的神魂,助她对抗那未知的侵袭。
也就在天赐的意志触及的瞬间,九公主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的迷离与挣扎如同被利剑斩断,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明与……嘲讽!
她甚至没有去看身边焦急的儿子,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直视那隐藏在“归墟之眼”深处的魔神意志,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冷淡、甚至带着几分轻蔑的弧度。
“真正的丈夫?”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神魂层面,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周破虏,是我的丈夫,是念尘的父亲。他一生磊落,守护家国,他的死,是英雄的陨落,是他的选择,是他的荣耀!岂容你这等藏头露尾、只知玩弄人心鬼蜮伎俩的魔物亵渎?!”
“用虚假的幻影,妄图换取真实的毁灭?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云氏,太小看……一个母亲了!”
话音未落,她神魂中那缕坚韧的“苍雪之丝”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不再是柔和的净化之力,而是化作一柄无形的心剑,带着她对亡夫最纯粹的爱与思念,以及对儿子、对这世间最坚定的守护之念,狠狠地斩向了那缕试图蛊惑她的魔神意志!
“铮——!”
一声只有神魂才能感知到的清越剑鸣响起!
“呃……!” “归墟之眼”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蕴含着暴怒与意外的闷哼。那缕充满了诱惑与恶意的魔神意志,如同被烫伤般,猛地缩回了封印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幻象、低语,瞬间烟消云散。
九公主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以心剑斩灭魔神意志的直接影响,对她亦是不小的负担。但她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却凶险万分的神魂之战。
“娘,您怎么样?” 天赐急忙扶住母亲,虽然他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母亲刚才经历了一场极其凶险的对抗。
九公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儿子,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与坚定,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说了些令人作呕的蠢话罢了。”
她望着那被暂时封印的“归墟之眼”,目光深邃。魔神的低语虽然被她斩断,但那“复活周破虏”的诱惑,如同最毒的种子,已经在她心湖深处投下了一抹难以驱散的阴影。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魔神对人心的把握,远超她的想象。
未来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
“我们走吧,念尘。” 九公主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需要尽快疗伤。”
天赐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被光网覆盖的漩涡,将此地牢牢刻在心中。他搀扶着母亲,两人化作流光,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物质与心灵双重大战的冰原。
风雪依旧,掩盖了战斗的痕迹,却掩不住那潜藏在平静下的、更加深邃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