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骤然响起的破门声惊得烛火猛地蹿高,曹子曦霍然起身,腰间的佩剑已半出鞘,寒光映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身后甄宓花容失色。只见莫问跑了进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平复了片刻,才挤出完整的话:“主子!孟雨来了!”
话音未落,她又补上一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还带着新家伙!”
曹子曦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松开,指节泛白。"人在哪?”,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她已提步往门外走,披风扫过散落的竹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在、在密道入口!”
莫问忙不迭跟上,靴底踏过地上的墨渍,在青砖上留下一串凌乱的黑印。 甄宓愣了一瞬,随即提着裙摆快步跟上。
后院假山腹内的密道入口,常年不见天日,石壁上渗着黏腻的潮气。火把被风卷得忽明忽暗,将入口处那个臃肿的黑影拉得老长。那黑影瘫坐在青石板上,宽大的黑袍几乎拖到地上,沾满了泥泞与草屑,远远望去,倒像块被遗弃的顽石。
曹子曦的脚步猛地顿住。她记忆里的孟雨总是一身利落短打,纵马时像阵旋风,可眼前这人……她迟疑着往前挪了两步,火把的光恰好落在那人脸上,映出一双深陷的眼窝,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
“孟雨?”,她试探着轻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黑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惊醒。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身形笨重踉跄了两下,手指死死抠住石壁的缝隙,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
“主、主子……是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尾音里的疲惫几乎要将人拖垮。
曹子曦盯着她圆滚滚的轮廓,眉头拧成了死结。孟雨素来身形单薄,可此刻裹着黑袍的身躯却臃肿得像揣了个南瓜,连转动脖颈都显得费力,“你这是……”
孟雨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混着粗重的喘息,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没办法”,
她抬手去解腰间的麻绳,手指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摸到绳结,
“密道只有两尺宽,马车进不来,只能……只能这样贴身带着”,
黑袍顺着肩头滑落的瞬间,火把的光突然亮了几分——她身上竟捆着层层叠叠的竹筒,粗如手臂,长短不一,密密麻麻从肩头缠到脚踝,活像穿了件竹制的铠甲。
曹子曦抽剑挑开一个竹筒的软木塞,刺鼻的硫磺味瞬间涌了上来,混杂着硝石的冷冽气息。她瞳孔骤张,指尖探入筒中,触到那些暗金色的粉末时微微发颤——是火药!而且是提纯过的,颗粒比寻常火药更细密,在火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你疯了?”,她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这些东西只要沾一点火星,你会被炸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孟雨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手背在火把光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主子,我知道”,她顿了顿,忽然挺直了些腰背,尽管那动作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可这些比我的命金贵。按您教的法子,把从袁绍营里搜来的火药提纯了三遍,威力比原来大了三成”
她低头拍了拍腰间的竹筒,“您看,整整两百个,够炸塌乌桓人的主营了。”
曹子曦望着她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忽然说不出话来。那些竹筒捆得那样紧,勒在她单薄的身上,定是磨出了不少血痕,可她脸上竟没有半分怨怼。她正想吩咐莫问解开绳索,孟雨忽然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莫问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扶住她,触手处的肌肤烫得惊人,像揣了个滚烫的炭盆。“主子!”
“怎么回事?”,曹子曦急忙上前,指尖碰到孟雨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从邺城到无极县县,整整两天两夜。”莫问探了探她的鼻息,声音里满是敬佩,“换了四匹快马,水米未进,全靠嘴里含着的盐粒撑着。她身上的皮肉都被竹筒磨破了,血和布条粘在一起……能走到这儿,已是奇迹。”
“好,好,好!”,曹子曦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抬手拍了拍莫问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让对方踉跄,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女卫!”,她扬声对暗处的侍女吩咐:“把孟雨抬到上房,传最好的军医,用最好的药!告诉伙房,炖一锅最浓的参汤,等她醒了就端过去!”
转身时,她的披风扫过竹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莫问,速去传令,所有将领一刻钟内到议事厅,迟到者军法处置!”
甄宓看着那些黑黢黢的竹筒,仍是一头雾水,却被曹子曦眼中的亮光照得心头微动。方才还沉郁的眉眼,此刻像被星火点燃,连带着周身的寒气都散了几分。“子曦,这东西……”
“是生机!”
曹子曦接过话头,声音里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她转身时带起的风卷着烛火在甄宓脸上跳跃,“乌桓人仗着骑兵凶悍,把城围得像铁桶,我们的箭矢有限,可这些火药……”,她低头望着满地的竹筒,像是望着无数跳动的火苗,“能炸开他们的包围圈,能让我们活下来。”
甄宓虽不懂火药的厉害,却听懂了“活下来”三个字,眼角眉梢瞬间染上笑意,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脆响。
曹子曦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比孟雨的体温还要灼人。“宓姐,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甄宓一愣,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什么话?”
她望着曹子曦急切的眼神,忽然想起在房内的约定,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起了红。她嗔怪地瞪了曹子曦一眼,心说这人真是,前一刻还在忧心军务,下一刻竟想起这事来,当真是不分场合。可指尖传来的温度那样烫,让她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
“就是你说的,若我们能活下来……”,曹子曦见她不答,急得鼻尖都沁出了汗,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
“好了好了。”甄宓被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逗笑了,抽回手拢了拢鬓发,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曹子曦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火把还要亮,像是有万千星辰在其中闪烁。她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假山腹中回荡,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连带着肩头的压力都消散了大半。
“乌桓骑兵来得真好!”,她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嘴,却忍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更多的笑意——若不是这场危机,她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听到这句话。
甄宓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指尖的凉意让她瞬间收敛了些。“好了,城外的敌军还没退呢。”
她望着远处城墙上隐约的火光,语气里带着嗔怪,眼底却藏着笑意,“别光顾着高兴,要是打输了,什么约定都是空谈。”
“放心!”,曹子曦挺直脊背,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保管让那些乌桓人尝尝厉害,定叫他们哭着喊着滚回草原去!”
她转身往议事厅走,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腰间的玉佩撞击着衣料,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奏响序曲。
甄宓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抬手抚上发烫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火把的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细碎的笑意。远处的更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咚、咚”声不再是催命符,反倒像战鼓,敲得人心头发热。密道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里透出一丝微弱的月光,照亮了石阶上的水洼,也照亮了围城暗夜里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