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曦放缓了脚步，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她轻轻推开正屋的房门，一股淡淡的泪痕与安神香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柔和，窗棂上糊着的素色纱纸滤去了外界的喧嚣。她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丁婧妍，侧身躺着，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清澈如溪的眼眸紧紧闭着，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泪痕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在枕巾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的呼吸轻浅而微弱，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睡梦中也承受着难言的苦楚。
曹子曦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密密麻麻的疼。她站在床边，看着她这副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与内疚涌上心头。
曹子曦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拿起搭在上面的素色锦缎毛巾，用桌上微凉的茶水濡湿了一角，又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床榻微微下陷，发出轻微的声响，生怕惊扰了丁婧妍的浅眠，然后伸出手，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毛巾的触感柔软，细细拭去那些未干的泪珠和泪痕。
或许是这轻柔的触感太过清晰，或许是曹子曦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丁婧妍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像是蝶翼在微风中翕动。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时的眼眸带着几分迷茫，蒙着一层水汽，待看清床边坐着的人是曹子曦时，那迷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委屈与酸楚。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无声的哽咽，晶莹的泪珠再次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枕巾上。
曹子曦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一边继续轻轻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一边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你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掉眼泪” ，她的声音温和，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试图驱散丁婧妍心头的阴霾。
话音落下，一段尘封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曹子曦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目光温柔地望着她，缓缓说道：“还记得吗？那年我才六岁，你八岁，许伯家的孙子许小胖总爱欺负人。有一次在巷口，他抢了你手里的糖葫芦，还把你推倒在泥坑里。你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我看着你委屈的模样，一时气不过，就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她顿了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眼中满是怀念：“许小胖比我壮实，我根本打不过他，被他压在身下捶了好几下，疼得我直咧嘴。可你呢，就在一旁一直哭，哭声大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最后还是你的哭声把许伯和我娘都招来了。许伯看到你满身是泥、哭得抽抽搭搭的样子，又看到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气得当场就把许小胖揪过去，狠狠打了一顿屁股。许小胖哭得比你还惨，最后还得乖乖把糖葫芦还给你，给你道歉”
说到这里，曹子曦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而纯粹。而躺在床上的丁婧妍，听着她的讲述，原本不停滚落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她望着曹子曦眼中的笑意，回忆起当时的狼狈与委屈，又想起许小胖被打时的惨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的笑容带着泪痕，却如同雨后初绽的花朵，清丽动人，驱散了脸上的阴霾。
“那还不是因为你没用，打不过人家，我看着害怕才哭的” ，丁婧妍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也多了几分往日的娇嗔。她抬手拭去眼角最后的泪珠，眼神柔和了许多，望着曹子曦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怀念。
曹子曦见她情绪明显缓解，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大半。放下手中的毛巾，顺势在床沿坐得更稳了些，继续回忆着那些尘封的往事：“还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到后山摘野草莓。你不小心踩空了，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土坑里，怎么也爬不上来。我伸手拉你，结果也被你拽了下去，两个人滚了一身泥，草莓也撒了一地。你不仅不哭，还坐在坑里笑，说这土坑像个天然的小床。最后还是我娘找来，把我们俩拎回家，一顿好揍”
“还有你第一次学绣花，绣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非要送给我当护身符。结果我戴在身上，被同窗们笑了好几天，说我戴这么丑的东西。我当时还跟他们吵了一架，说这是我姐姐绣的，是最好看的” ，曹子曦的语速平缓，语气中满是温情，那些细碎的、平凡的往事，在她的讲述中变得格外生动。
丁婧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她缓缓坐起身，曹子曦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又从一旁拿过一个软垫，垫在她的腰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靠在床头，丁婧妍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小时候的糗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调皮，总爱爬树掏鸟窝。有一次你爬得太高，下不来了，吓得脸都白了，还是我跑去叫姨母来救你。你下来之后，还嘴硬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还有那次我们去河边摸鱼，你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浑身湿透了不说，还喝了好几口河水。回家之后发了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当时吓得一直守在你床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哭着跟姨母说，以后再也不跟你去河边了” ，丁婧妍说着，眼中满是笑意，那些年少时的时光，简单而纯粹，是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屋内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驱散了之前的沉闷与悲伤。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而此刻，院门外，郭子姌正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她是特意炖了丁婧妍爱喝的银耳羹送来的，走到院门口时，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的阵阵笑声。那笑声清脆而熟悉，是阿妍许久没有过的轻松愉悦。郭子姌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她握着食盒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知道，此刻的丁婧妍，最需要的是与曹子曦的独处，是那些能慰藉她心灵的往事。她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平静，于是轻轻转过身，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向了侧屋，在那里静静等候。侧屋的门虚掩着，能隐约听到屋内的谈话声，郭子姌靠在门边，目光落在院落中的海棠花上，神色有些悠远。
屋内的欢声笑语持续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了。曹子曦看着丁婧妍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眼神也明亮了不少，知道是时候和她说清楚了。
曹子曦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色变得愈发郑重而诚恳。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丁婧妍的袖角，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力道微微收紧，像是在抓住什么珍贵的东西。
“阿妍” ，曹子曦的声音低沉而认真，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一样对待。在我心里，你是除了爹娘之外，最重要的亲人。我知道，这段时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也让你伤心了。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亲人，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心中的位置，都不会改变”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满满的都是真诚。丁婧妍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诚恳，心中那一点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还是破灭了。
丁婧妍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确认道：“只是亲人吗？”， 她说着，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被面的锦缎光滑冰凉，却无法冷却她心中那份炽热的、卑微的期盼。
曹子曦看着她眼中的期盼与挣扎，心中一阵刺痛。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太过残忍，可不能欺骗她，更不能给她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曹子曦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充满了无奈与愧疚，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是，只是亲人。阿妍，对不起”
听到这个预料之中，却又让人心碎的答案，丁婧妍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剧痛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却被她强行忍住了。今天，她已经哭了太多次，眼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疼痛。
她看着曹子曦坦然却带着愧疚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那笑容中满是凄凉与绝望：“看来，你是真的不爱我。连一句敷衍的谎言，都不愿意施舍给我。曹子曦，你就不害怕吗？我若是一时想不开，去揭发你和甄宓的事情，你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试探，一丝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
曹子曦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坚定而温和：“我不怕。阿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虽然偶尔会耍些小脾气，会哭鼻子，但你的心地，比谁都纯净。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她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对她全然的信任，这种信任，让丁婧妍心中的刺痛又深了几分。
“你就这么笃定？” ，丁婧妍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你要知道，爱情会让人疯狂的。它能让人变得勇敢，也能让人变得偏执。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就不怕，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吗？”
她试图用这样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脆弱，试图让曹子曦感受到一丝威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做不到。她爱了这么多年，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不能拥有她，也舍不得伤害她分毫。
曹子曦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愈发不忍。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温柔而无奈：“我知道，爱情会让人疯狂。所以，即便我赌错了，即便你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你太伤心了。无论如何，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丁婧妍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包容，心中最后一丝防线也彻底崩塌了。她苦笑了出来，笑声中带着浓浓的悲凉：“阿曦，我输了。不，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资格。这场独角戏，我唱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该落幕了”
她的目光落在曹子曦脸上，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我真的很嫉妒甄宓，嫉妒她能得到你全部的爱，嫉妒她能陪在你身边。那种被你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我真的很羡慕”
曹子曦闻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与坚定。
丁婧妍看着她沉默的模样，也没有追问。她知道，追问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更加心痛。心中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无尽的苍凉。“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疏离。
曹子曦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与疏离，知道她此刻需要独处的空间。“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让人来叫我” ，她松开了握着袖角的手，缓缓站起身，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轻轻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丁婧妍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眼角的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滚落。她蜷缩在床头，将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啜泣着。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委屈、痛苦、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任由泪水浸湿衣襟。
片刻后，侧屋的郭子姌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声音，知道曹子曦已经离开了。她提着食盒，轻轻推开了正屋的房门。
屋内的光线依旧柔和，丁婧妍蜷缩在床头，肩膀微微颤抖着，显然还在哭泣。郭子姌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走到床边，放下食盒，坐在床沿，语气中满是担忧：“阿妍，你没事吧？是不是曹子曦她……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
丁婧妍听到郭子姌的声音，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看着郭子姌眼中真切的关切与担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没事，子姌。今天真的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恐怕会狼狈至极”
郭子姌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睛，心中满是心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说自己对她的心意，想说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一直陪着她。阿妍，其实我，，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丁婧妍打断了。
“子姌” ，丁婧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眼神也有些涣散，“我有些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郭子姌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心中的酸涩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但她知道，此刻的丁婧妍，最需要的是休息，她不能再给她增添负担。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柔而体贴：“好，那你早点休息。我炖了你爱喝的银耳羹，放在桌上了，等你醒了记得趁热喝。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说着，郭子姌小心翼翼地扶着丁婧妍，让她缓缓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她在床边又嘱咐了几句，看着丁婧妍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轻轻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丁婧妍轻浅的呼吸声。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脑海中一片混乱。她望着房门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迷茫，过了许久，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对不起，子姌。原谅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