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烧得正旺,映得林薇的脸忽明忽暗。她把最后一张票据按日期排好,指尖划过“废品站零件款五毛”的字样,心里稍稍定了些。强子缩在炕角,像只受惊的小兽,手里攥着林薇给的烤红薯,半天没啃一口。
“林姐,衍哥……他会没事吧?”
林薇还没来得及回答,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的砸门声,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新做的木门砸穿。
“开门!县革委会的!”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来得这么快?她冲强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进里屋,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拔了门闩。
风雪裹挟着三个人闯进来,为首的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胸前别着“调查员”的牌子,眼神像淬了冰:“你是林薇?”
“是。”林薇的手悄悄背到身后,摸到了炕沿下藏着的全套手续,“同志有什么事?”
“有人举报你和陆衍投机倒把,侵占集体财产,还涉嫌包庇‘问题人员’。”中山装男人扬了扬手里的纸,正是王翠花那封举报信,“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做过这些事。”林薇的声音很稳,“建房有公社批文,买零件有废品站收据,队里的人都能作证。”
“作证?”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冷笑,“王翠花说,全队人都被你们用好处收买了。她儿子强子,不就被你们藏起来了?”
这话像根针,刺得强子在里屋闷哼了一声。林薇心里一紧,刚要说话,里屋的门“吱呀”开了,强子站在门口,脸冻得通红,却梗着脖子:“我没被收买!是我娘……是我娘逼我撒谎!”
中山装男人的目光立刻钉在强子身上:“你娘怎么逼你?说清楚!”
强子的嘴唇哆嗦着,看了眼林薇,又看了眼门外的风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缠着棉花的铁钉,棉花上还沾着点煤油味。
“这是我娘藏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要是告不倒你们,就趁夜里把房角点了,再嫁祸给走夜路的流浪汉!她还教我……教我说你们扣了我的口粮,逼我做假证!”
戴眼镜的年轻人脸色变了变,伸手去拿铁钉:“这东西……”
“不止这个。”林薇适时开口,转身从柜里拿出那半本旧账本,“王翠花撕去的几页,正好是她当年挪用队里救济粮的记录,队长和老会计都记得。至于投机倒把,废品站的老李头能证明,所有零件都是按价购买,有收据为证。”
她把手续一一摊开,批文上的红章、收据上的指印、队长的签字,在油灯下清晰可辨。中山装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举报信上敲了敲,突然问:“王翠花说,陆衍退伍时私藏了部队的器械,这事你怎么说?”
“不可能。”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陆衍的退伍证明上写得清清楚楚,所有公物均已上交。不信可以去武装部查档案,他的老领导还在县里任职,一查便知。”
这话戳中了要害。中山装男人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他瞥了眼戴眼镜的年轻人,后者眼神闪烁,没再说话。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屋檐下的冰棱“啪嗒”掉了一根,砸在台阶上。林薇看着那两人的神色,突然想起陆衍临走时的话:“王翠花的侄子在县革委会当个小干事,怕是他在背后撺掇。”
“这些证据我们会核实。”中山装男人收起手续,语气松动了些,“陆衍在哪?”
“去县里找武装部的同志了。”林薇说,“他说要当面澄清。”
中山装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行,我们先回去。如果核实没问题,自然还你们清白。”
两人走时,戴眼镜的年轻人回头看了强子一眼,眼神阴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水。
门关上的瞬间,强子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林姐,我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林薇扶他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是你娘走火入魔了。”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林薇添了根柴,火光重新亮起来,映着墙上陆衍的影子。她知道,这事还没完。王翠花的侄子既然能插手,就绝不会轻易罢休。
雪还在下,像要把整个村庄都埋起来。林薇站在窗前,望着县里的方向,心里像压着块冰。陆衍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遇到麻烦?
突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带着风雪的气息。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冲过去拉开门。
陆衍站在雪地里,军大衣上落满了雪,脸上沾着点灰,眼神却很亮:“我回来了。”
“怎么样?”林薇的声音发颤。
“武装部的老战友帮忙查了,王翠花的侄子确实在背后递了话。”陆衍拍掉身上的雪,走进屋,“但他们拿不出实据,刚才公社来电话,说县革委会的人已经回去了。”
他顿了顿,看向强子,声音放缓了些:“你娘那边,县看守所的同志说,她闹了两天,见没人理,已经不闹了。”
强子的头埋得更低,眼泪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
炉火噼啪作响,融化了两人身上的雪,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林薇看着陆衍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笑了:“回来就好。”
陆衍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两个还热乎的肉包子:“给你买的,趁热吃。”
强子看着那肉包子,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林姐,衍哥,我回去了。我娘要是再闹,我就……我就去告诉看守所的同志。”
林薇没拦他,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包饼干:“路上小心。”
强子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林薇关上门,转身时撞进陆衍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以后不会再有麻烦了吧?”她轻声问。
“不好说。”陆衍的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但只要我们手里有证据,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他们瞎折腾。”
雪还在下,瓦房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像串晶莹的玉。林薇知道,王翠花的事像这场雪,暂时停了,但谁也说不准,明天会不会再下起来。
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人,感受着怀里的暖意,她突然觉得,再大的风雪,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炉火在灶膛里安静地燃烧,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在雪夜里,像团不肯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