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的鞭炮声刚响过三挂,林薇正踮脚往梁木上系红布,就见公社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冲过来,在工地前猛地刹住。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王翠花,她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干部,三角眼里闪着得色:“张干事,就是他们!强占集体土地盖房,还用废机油毁过我家菜地!”
林薇系红布的手一顿,红绸子从指尖滑下去,在风中打了个旋。
陆衍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军绿色褂子被风吹得紧绷:“王翠花,说话讲证据。”
“证据?”王翠花冷笑一声,从蓝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队里的老地契,你们现在盖房的地方,民国时就是我家祖产!还有,前儿个我去公社卫生院,医生说强子的腿是被你们的废机油熏坏的!”
这话让看热闹的人都愣了。李桂香急得脸通红:“你胡说!强子的腿是小时候脑膜炎落下的病根,全队人都知道!”
“以前是,现在加重了!”王翠花梗着脖子喊,“就是你们盖房搅起的灰,呛得他犯了病!”
穿制服的张干事皱着眉,显然对这场闹剧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接过地契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半成型的瓦房:“陆衍,林薇,你们的建房申请确实批了,但这地界……”
“地界是队里统一规划的,”队长赶紧凑过来,递上批文,“去年分地时就划给衍小子当宅基地,有全队人签字画押的。”
王翠花却突然扑上来,一把抢过批文撕得粉碎:“假的!都是你们串通好的!我要去县里告你们!告你们官官相护!”
拉扯间,她的指甲划过林薇的胳膊,留下道血痕。陆衍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身后,力道之大让王翠花疼得尖叫。
“放开我!打人了!劳动模范打人了!”
这声喊让场面彻底乱了。穿制服的干部喝止了陆衍,王翠花趁机往地上一躺,蹬着腿哭嚎,眼泪却没掉几滴:“我那苦命的强子啊……娘给你讨不到公道了啊……”
林薇看着她撒泼的样子,突然想起前晚强子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娘去供销社买了老鼠药”。当时她只当是孩子胡话,现在想来,王翠花怕是早就盘算着鱼死网破。
“张干事,”林薇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惊人,“我有证据证明地契是假的。”
她转身跑进临时搭建的工棚,拿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锈迹斑斑的界碑,上面刻着“生产队集体地界”几个字。
“这是盖房时从地基里挖出来的,”林薇指着碑上的日期,“一九五六年立的,比她的老地契晚了二十年,按规矩应以这个为准。”
王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看着界碑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至于强子的病,”林薇继续说,“我们昨天刚请公社卫生院的李医生来看过,他说是天气转凉引发的旧疾,开了药,药费还是陆衍付的。”
李桂香赶紧点头:“对!我亲眼看见的!衍小子给了强子五块钱,还让他多穿点衣裳!”
张干事的脸色渐渐缓和,他瞪了王翠花一眼:“你这是诬告!再胡闹就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王翠花瘫在地上,看着那块界碑,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好啊……好啊……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说着,她猛地往墙根撞去。
“小心!”陆衍反应最快,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砖堆上。王翠花在他怀里挣扎,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闹剧收场时,王翠花被两个干部架上了吉普车,说是要带去公社“教育”。强子站在远处,看着母亲的背影,眼圈通红,却没敢上前。
林薇蹲在地上,看着被撕烂的批文碎片,心里像堵了块砖。陆衍走过来,递给她块干净的布:“别往心里去。”
他的后背渗出血迹,显然被王翠花掐得不轻。
“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林薇的声音发哑。
“不是恨我们,”陆衍望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她是恨自己的日子没盼头,又拉不下脸接受别人的好。”
上梁的红布重新系好,在风中猎猎作响。张师傅拍了拍林薇的肩膀:“别耽误了吉时,上梁!”
当松木梁稳稳落在墙头上时,李桂香突然喊:“快看!强子在那儿!”
众人抬头,只见强子站在村口槐树下,朝着工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了。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王翠花的旧怨或许难消,但强子心里,是清楚谁在真心待他的。
夕阳把瓦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新砌的烟囱里升起第一缕烟,混着鞭炮的硫磺味,呛得人眼眶发热。
陆衍走到林薇身边,递给她块烤红薯:“甜的。”
林薇接过,咬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她知道,王翠花的事还没结束,但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墙头上的红布还在飘,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苗,映着两个并肩的身影,在暮色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