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街角和红砖墙,门前还是那棵老槐树,破旧的帆布招牌在风里晃悠着。
林怀音见大门关着,便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再敲,依旧没人理。
“怎么回事,这大白天的,还做不做生意了?”她心里嘀咕着,直接抬手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淡淡药香弥散在空气中。
林怀音正想向内庭高喊“有人吗”,忽听里面传来一个妇人悲悲切切的哭声。
好奇心驱使下,她走了进去,远远看见一个头上包着青巾的妇人瘫坐在正厅中间,鬓发散落,正拿袖子狠命抹着脸:“天呐,我女儿死的好惨,都是吃了你们的药……”
“这跟老夫无关,是她自己身子弱,换别家药也一样。”老郎中满脸不耐,“你赶紧走,别耽误老夫做生意。”
“我女儿原本好好的,吃了药就大出血了——”妇人嘶吼。
“堕胎哪有不出血的?”老郎中顶回去。
“可哪有出那么多血止不住的!”妇人捶着胸口哽咽,“你当初说这药是名贵药材,药性温和、出血少,事实呢?”
林怀音心头一紧,顿时想起了燕儿——当初买药时,老郎中也是这套说辞,结果燕儿大出血,若非血参救命,后果不堪设想。
老郎中被噎得说不出话,妇人紧逼:“怎么不吭声了?”
“我跟你说不清!”老郎中甩袖子。
“你是理亏!”
老郎中气结:“你想怎样?”
妇人忽然泄了气,悲戚道:“我只想我女儿活过来……可怜的小芝,娘不该让你去做通房,连生孩子都得主家说了算。娘怕主家的药伤了你的身子,还特意给你抓了‘好药’,没想到……反倒害了你啊……”
妇人边哭边絮叨着,越来越伤心。
老郎中无奈,掏出二两银子:“药钱退你,赊的也不用还了。老夫是恻隐,不是认账,你快走吧。”
妇人像没听见,只喃喃着“小芝娘对不起你”。药童接过银子递过去:“大婶,地上凉,拿着钱走吧。”
妇人一把打翻银子,哭道:“我女儿命都没了,退钱有什么用!”
“你别给脸不要脸!”老郎中怒道,“再不走我报官了!”
“啪啪啪”,大厅门口响起掌声。
林怀音走进来,开口道:“佩服!佩服!这般唯利是图、草菅人命,还敢理直气壮要报官,真是开了眼了。”
其实林怀音早就着急了,这女人哭哭唧唧半天,也没抓住重点,既然女儿已经无法复活,为何不严惩凶手,为女儿讨个公道?
老郎中怒瞪她:“与你何干?少管闲事。”
“怎么,把我忘了?”林怀音走上前与之对视,“我为朋友买药时,你拿出两种药让我选,说贵的药用材好、温和、出血少。我赊了三两银子买了‘好药’,原以为你是医者仁心,悬壶救世,没想到这些只是你敛财骗人的路数!”
妇人猛地止住了哭声,看向她:“他也让你选了?也是赊账?”
林怀音点头,“一样的路数,我朋友吃了他的药,也是血崩了。”
老郎中仔细看林怀音,这才看出几分眼熟,再听声音,终于想起来了。
他脸色铁青:“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见他不认账,林怀音也不理他,对妇人说:“大姐,哭没用,得为女儿讨公道,不然她死不瞑目的。你手里还有他开的药吗?”
妇人点头:“还有些残余。”说着就向怀里掏,林怀音按住她的手:“大姐,稍等。”
林怀音走到院外,冲街上大喊:“街坊邻居们,走过路过的,大家都过来评评理!这个庸医卖假药,害死了人!大家都来看看——”
人群一听出了人命,蜂拥而至。
老郎中一听,赶紧关门,却被林怀音一脚抵住了门板:“既然你说你的药没问题,就让大家来评评理。”
老郎中额角冒汗,软了语气:“咱们有事好商量,你想要多少银子?不如开个价……”说着想拉她进门,可人群已涌了进来。
“大家看!”林怀音高声道,“他害死了人,还想用银子了事,若换做你们,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多少银子也换不回人命呀!”
“对,不答应!”
“让他偿命!”众人应和。
随着涌入的人越来越多,老郎中终于放弃了阻挡。
老郎中索性对人群喊:“堕胎本就有风险,这事不能赖到老夫头上!”
“药有没有问题,一看便知。”林怀音对妇人说,“大姐,把药拿出来。”
妇人掏出药,老郎中嗤道:“谁知道是不是从老夫这里买的?还想讹老夫?”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的药我找你?”妇人气得手抖。
林怀音对众人拱手:“麻烦大家作个证,咱们比比药。”
说着快步走进柜台,翻出标有“堕胎”字样的药包拆开,和妇人的药并排摆在桌子上,“大家看看配料有何不同?”
人群里有人眼尖,指着药道:“看,这药似乎发绿毛了!”
大家凑近了仔细看,果然,药材竟然发霉了。
林淮音一看,可不吗?
她原本想比对一下该药的用材,如果都是一致的,就代表是从她家买的。
没想到竟然对比出新的证据,
她真后悔,上次买药时,怎么没仔细查看呢,害得燕儿遭了那么大的罪。
林怀音对老郎中气愤道:“为什么要卖发霉的药?”
老郎中道:“这大夏天的,空气潮湿,难免会发霉,老夫保证卖给你们时,都是好好的。”
见老郎中不肯承认,林怀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忽然她想起刚才进入柜台拿药时,在柜台下好像有个账本。
可是现在若再进去,老郎中势必有所提防。
她忽然对周围人群道:“你们谁有空,帮个忙去官府报个官。就说这里有人草菅人命,我出一百文钱跑腿费。”
人群中一人道:“我去,钱就不必了,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老郎中见状,心慌不已,急忙上前阻拦。
见老郎中的注意力已被引开。林怀音快速进入柜台,拿出那个账本,摊在桌上就开始查看。
只见账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着药材的进货记录、售卖情况和买家信息等。
其中一条尤为醒目,写着:五月五日,李寡妇,发霉堕胎药一包……
林怀音怒道:“还说你的药没问题,白纸黑字,这都注明了“发霉堕胎药”,这说明你是知道这药有问题的,赚这种黑心钱,你晚上睡觉时,能心安吗?睡得着吗?”
老郎中见状,急忙掉过头,就去抢夺那账本。
林怀音把账本抛向人群,道:“大家可以传阅着看看,看看这个郎中的心有多黑!”
有识字的人抢过来念道:五月五日,发霉堕胎药一包,买药人李寡妇,成本五文,净赚纹银五两……”
说到此,那人忽然一顿,拍了拍头,恍然道:“难怪几月前李寡妇莫名其妙地死了,原来是堕胎导致!”
老郎中年迈,腿脚不灵活,无法抢到账本,对药童道:“你还不赶紧上,撕了它,快点!”
药童愣住了,这么多人,他抢得过人家吗?
“还不快点!”老郎中催促道。
药童才十三四岁,瘦得像根柴火,冲进人群,就去抢,那人立马抛出手中账本转移了阵地,药童再抢,账本再度被抛出……
于是药童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却连账本的边都摸不到。
又有人念道:“六月十七,王寡妇赊止咳散两剂,一两银,约定一月还……括号,肉偿。”
“啥叫肉偿?”有人问。
“这都不懂?”旁边的人嗤笑,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老郎中羞得老脸通红,正待再催促药童,忽然有人喊道:“官差来了!快让让!”
林怀音奇怪:“怎么这么快?报官的人不是刚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