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音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却又硬生生止住。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没……没什么,有点困,方才不小心眯着了……”林怀音坐起身,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借着整理鬓角碎发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怎么不紧张?枕头下就是她收拾好的包袱,万一被沈淮之发现了,她可就彻底完蛋了!
沈淮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黑暗中,他的目光沉沉。
过了许久,久到林怀音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才缓缓开口:“宫宴无趣,想起你前几日吹的曲子,很是好听,想你再吹给我听。”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根白玉笛,递给林怀音,人也在床榻旁坐了下来。
林怀音紧张得心怦怦乱跳,唯恐沈淮之看出枕头的不正常。
“既然世子想听,奴婢就出去吹给世子听吧。”林怀音接过笛子就往外走。
要知道室内空间较小,遇到高频音会有刺耳感,正好借此机会把沈淮之带出去。
沈淮之却道:“就在屋内吹吧,外面天凉,小心着了凉。”
林怀音脚步一顿,即便心中万马奔腾,却不得不装出从容淡定的样子。
她移步到窗边的椅子处,缓缓坐下。
指尖冰凉,几乎握不稳那支温润的白玉笛。
她能感觉到沈淮之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个念头让她如坐针毡。
此刻吹笛,无异于刀尖起舞,任何一个音符的失误都可能暴露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世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便,你尽管吹。”
吹什么?林怀音大脑一片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既然那夜沈淮之就在旁边,就吹曾经吹过的曲子吧。若她刻意回避,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坦然些,或许能混淆视听。
她把心一横,将笛子凑近唇边。依旧是那首《穿过旷野的风》,空灵悠远的曲调再次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然而,心境不同,笛声也截然不同。那夜的笛音是触景生情的自然流露,带着浓浓的思乡情和淡淡的忧伤;
而此刻,每一个音符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旋律深处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仿佛旷野的风中夹杂着夜枭的啼叫——优美依旧,却暗藏危机。
沈淮之闭着眼,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看似沉浸其中,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敏锐的洞察。
他听出了这同一首曲子之下的天壤之别——一个洒脱,一个惊惧。
就在曲调行进到最为婉转的一段时,沈淮之忽然毫无预兆地起身,点燃了一支蜡烛!
幽暗的空间骤然被照亮,林怀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笛音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破音。但她强行稳住气息,将曲子继续吹了下去,只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沈淮之并未回到床榻,而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林怀音掩去心头的不安,调整气息,用心吹完了整首曲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林怀音放下笛子,手心全是汗。
“这曲子的名称?”沈淮之眸光深邃,轻声问道。
“《穿过旷野的风》。”林怀音答得生硬。
沈淮之接过她手中的玉笛,他的指尖冰凉,触到她的皮肤时,引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曲子还是那首曲子,”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斤重量,“只是这穿过旷野的风里,怎么听到了鸟儿扑棱着翅膀挣扎的声音?”
林怀音全身血液仿佛凝固——要知道,她给沈修炎的字条里分明写着“笼中鸟可慕山林”!她勉强笑道:“世子说笑了。”
“说笑?”沈淮之走近,用玉笛抬起林怀音的下颌,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
“阿三,”沈淮之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你说,一只鸟儿,若是习惯了金丝笼里的食物和水,见识过外面的风雨,它还会真心想飞走吗?”
林怀音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这是在警告她吗?
“世子……奴婢不知……”她声音发颤,试图躲开沈淮之压迫的目光。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沈淮之俯身逼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语气却冷得像冰,“还是觉得,外面的林子,就一定比我这笼子安全?”
他的话如同利刃,精准地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林怀音牙齿打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完了,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若刚才还只是怀疑,可此时此刻,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沈淮之不是在试探,而是清楚了她的所作所为……
林怀音绝望地闭上眼,准备承受雷霆之怒。可沈淮之却忽然放开了她,甚至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
“罢了。”他重新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曲子吹得不错,歇着吧。”
说完,他竟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高大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怀音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的触感,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意味不明的话语和笑声。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最后的通牒,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试探?
她猛地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沈淮之并未直接离开院子,而是负手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被乌云半掩的月亮。
他的身影在凄清的月色下,竟显出几分孤寂。
他就那样站了许久,久到林怀音腿脚发麻,才见一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什么。
距离太远,林怀音听不清内容,只看到沈淮之微微颔首,随后便与那黑衣人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了。
可林怀音的心,却比刚才被他堵在房里还要慌乱。
他最后的举动,比直接的质问还让她恐惧——好似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戌时已过,角门的希望,是否已经熄灭?
沈修炎是否还在等她?
今夜,她还能走吗?还敢走吗?
林怀音滑坐在地,抱住双膝,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如同窗外浓重的夜色,将她彻底吞噬。
而此刻,镇北侯府高高的院墙之外,角门旁的柳树下,一人一马静静地候在阴影里。
一道温润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扇虚掩的角门。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不会出现的人。
夜风掠过柳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叹息,又像在催促。
乌云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缕月光,夜色,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