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借着倚靠之势,微微偏过头,目光看似不经意,实则认真扫过了庭院的每个角落。
正在洒扫院落的小厮,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偏过头去。
这微不可察的异样,像颗小石子,落入了沈淮之的心湖。好,很好,他心中默念,看样子,这别院里的眼线,要露出尾巴了。
他悄悄攥紧了指尖,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借着小丫鬟的力道慢慢向前走,声音放得轻柔:“你说得对,在外人面前,总不能失了分寸。”
这话像是在应和小丫鬟,眼角余光却始终锁着那名小厮的动向——对方洒扫的节奏慢了半拍,动作也轻了很多,似是怕动静太大,淹没了他俩说话的声音。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面,晃晃悠悠的,再次停在了南城那条街道。
李大叔的烧饼摊前依旧烟火气十足,几个围在摊位前的客人说说笑笑。
沈淮之刚想吩咐阿卓去买烧饼,林怀音却忽然自告奋勇道:“世子,还是让奴婢去买吧,奴婢别的请不起,请世子吃个烧饼的钱还是有的。”
沈淮之抿了抿唇,唇角不知不觉漾出一个弧度:“好,去吧。”
林怀音下了马车,向烧饼摊走去。
靠得越近,她的心就越忐忑,她想李大叔是真,怕被他认出来也是真。
毕竟那时她是个逃奴,不想让沈淮之知道她那段时间是如何躲他避他的,也不想李大叔落个私藏逃奴的罪名。
好在那些日子她女扮男装,把脸涂黑了,李大叔应该认不出她吧?林怀音抱着侥幸心理,一步步走过去。
摊位前还有其他客人,所以李大叔并未注意到她。林怀音心虚地把滚着白色狐狸毛的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待那几个人买完后,林怀音凑上前,把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大叔,买十个烧饼。”
李大叔听见声音一怔,猛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妙龄女子。
女子身穿月白色软缎袄子,领口和袖口都滚着一圈白狐毛,下半身是条水绿色长裙,裙摆绣着几朵金色的腊梅,风吹动着裙摆,似有花瓣浮在碧波上。
这套衣裳比之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几分,一头青丝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头戴玉簪,走动间玉珠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仅看衣着就是富贵人家,再看她身后那辆马车,更是豪华无比,这种大户人家又怎会来他这种小摊买东西?
可仔细看这面容,怎生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对,不仅面熟,这声音也是无比熟悉……尤其这双灵动的眸子。
李大叔定睛看了看,忽然神色恍然,他指着林怀音道:“你是,你是……阿音。”
完了,被认出来了。林怀音暗叹,李大叔这双眼也太毒了吧!
林怀音背对着马车,对李大叔眨眨眼,又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大叔,记住,咱俩并不认识。另外,这钱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乐言和您买件冬衣。”
“那怎么成,你上次走时就留了银子……”李大叔连忙推拒。
林怀音指了指身后的华丽马车,小声道:“大叔,我现在有钱了,这点钱不算什么,九牛一毛,你明白吗。”
“那也不行,老朽不能再要你的钱了。”李大叔继续推托。
林怀音有些着急了:“大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计较吗?求您莫要再拒绝了。”说罢,她又拱了拱手,已经是在求了。
她做的动作幅度很小,又用身子遮挡着,以确保不被身后的人看出来。
李大叔再傻也看出来了,阿音很紧张,看样子并不想让车里的人知道。
于是,只得点点头:“阿音姑娘,谢谢你啦。”
见他终于肯收了,林怀音终于放下心来,又问道:“小乐言呢?”
要知道平日这个时辰,小乐言都是在旁边帮忙的。
李大叔道,回家去取炭块了,一会儿就回来,你等会儿她吧。自你上次不告而别后,小丫头总是念叨你,问姐姐哪去了,怎么忽然不见了……
正说着,对面的胡同中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是乐言。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色褂子,袖口和衣摆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手腕和脚踝,看着有些单薄,和现在的初冬时节有些不符。
小小的人儿,提着一个大木盒,盒子里装满了炭块,因为太过沉重,她的身体严重倾斜,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但还是咬着牙,一步步向前挪动着。
林怀音看得心疼,正想过去接应一下,却不想,正在这时,一匹快马从街那头疾驰而来,马上士兵高声喊道:“前方行人快快避让,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众人闻言,纷纷避让,可是小乐言似乎是没听见,还低着头,在吭哧吭哧往前走着,眼看就要到了路中间……
林怀音的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对着小乐言大喊道:“不要走了,不要走了——”
李大叔也瞬间慌了神,对着乐言大喊:“站住,站住,乐言,快站住——”
情急之下,他绕过炉灶,就要过去阻拦,可惜他腿脚不便,还拄着一只拐……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怀音猛地扑了过去。
那一瞬,只觉风在耳边呼啸,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小小的身子扑倒。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过来了,再跑已经来不及了,林怀音心一横,将乐言护在身下,闭上眼等着那雷霆般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