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林珩钧便动身前往县城。
县城里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比他想象中要热闹许多。
他先找人打听后,才找了一家信誉不错的钱庄,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您是要兑银还是存银?”柜上的伙计热情问道。
林珩钧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兑些银锭和碎银,麻烦小哥了。”
“好嘞,您稍候。”伙计接过,快速拨弄算盘,随后笑着开口:“客官按规矩收您一两手续费,再给您配一个五十两的银锭,三个十两银锭,剩余的十九两给您打成碎银,您看行吗?”
林珩钧点了点头,没一会便揣着兑换来的银子走出了门。
他走进一家热闹的茶馆,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一个机灵的店小二立刻提着茶壶过来招呼:“客官,用点什么茶?”
“来一壶你们这最好的茶,再上两样点心。”林珩钧说着,顺手将一角碎银放在桌上,“初来贵宝地,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打听。”
店小二将银子拿到手里捏了捏,脸上笑容更盛:“客官您尽管问,这县城里里外外的事儿,小的不敢说全知道,但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林珩钧啜了口茶,故作随意地开口:“不瞒小哥,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但这亲戚多年前搬了家,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总得先安顿下来。你可知道,像我们这样外来的人,想在本地落户,需要哪些章程?”
店小二一听,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道:“哟,客官,这落户可不容易。头一件,您得有路引,证明您从哪儿来,身家是否清白。第二件,得有个本地可靠的亲友或是保人作保,证明您在此地有正当营生,不会作奸犯科。”
“这两样齐备了,才能去县衙户房找书吏老爷办理,那还得打点……”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林珩钧眉头微蹙,叹了口气:“唉,这保人也不好找啊。”
他话锋一转,状似闲聊地问:“我看这附近村子不少,比如那个赵家村?那边民风如何?若是在那边找个保人,可容易些?”
“赵家村啊?”店小二想了想,“那边多是赵姓和王姓族人,其他外姓人很少。民风倒是还算淳朴,就是村子不怎么富庶。客官您要是想找保人,怕是得找里正之类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行。”
林珩钧默默记下这些信息,又问了些当地的风土人情、赋税杂役之类的问题,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已将赵家村以及县里的大致情况摸了个清楚。
随后,他又借着添茶续水的机会,与邻桌几个看似走南闯北的行商攀谈起来,从他们口中进一步印证了落户的流程以及需要打点的关节。
林珩钧又耐心地坐了一阵,一边品着略显寡淡的茶水,一边状似无意地听着周围茶客的高谈阔论。
直到听见几个老茶客将话题说到了附近村子的轶闻上。
“说起来,赵家村那个疯老头,王石柱,去年冬天没了,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穿着短褂的老者呷了口茶,悠悠说道。
“听说了,唉,也是可怜人呐!”另一个摇着蒲扇的同伴接话,“想当年,石柱兄弟可是咱们这附近数得着的能干后生,家里有田有房,娶的媳妇也俊俏,嫁来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日子,谁不羡慕?”
老者放下茶碗,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可天有不测风云啊!那孩子五岁上叫人拐子给拐跑了!王石柱一家子急疯了,倾家荡产地出去找,结果孩子没找着,反倒碰上了那场大疫病。他爷奶、爹娘、媳妇,连带兄弟一大家子人,几天工夫就全没了!就剩他一个,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疯了!”
周围几人听了,都是一阵唏嘘摇头。
林珩钧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飞速记下了这些信息。
又有人补充道:“现在赵家村的里正不就是他们王家族人,叫王…王守耕的。赵家村嘛,就是赵、王两姓为大,里正也是两姓轮着当。不过这王里正为人还算仗义,王石柱的后事,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听到这里,林珩钧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第二天,林珩钧换上了新买的青色长袍,虽然只是普通绵绸,却衬得他身形挺拔,精神焕发。
他备了四色厚礼,又封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径直往赵家村王里正家走去。
王守耕正在院子里抽旱烟,见到一个面生的俊朗青年提着礼物上门,有些诧异:“这位后生,你找谁?”
林珩钧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恭敬:“您可是王里正?晚辈姓王,单名一个‘珩’字,特来拜见族叔。”
“族叔?”王守耕更加疑惑了,打量着林珩钧,“你是我们王氏哪一房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林珩钧眼眶微红:“回族叔,家父王平,他五岁那年被拐子拐走,幸得一对好心夫妻收养,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一直未曾放弃寻找失散的家人,奈何年幼记忆模糊,始终未能如愿。”
说到这,林珩钧语带哽咽:“直到前年,家父病重,临终之际,记起家乡是在随云县赵家村,家中长辈名叫王石柱,他反复叮嘱,定要我来赵家村,找到祖父,认祖归宗。”
“晚辈前几日才到县城,多方打听后才知祖父他已经故去,祖父一脉竟只剩晚辈一人。父亲遗命不敢忘,故特来请求族叔做主,允许晚辈落户赵家村,重立王家门楣,也好四时八节,为祖父及先祖奉上香火,略尽人子之责。”林珩钧言辞恳切。
王守耕听完愣住了,上下打量着林珩钧,只见他谈吐清晰,衣着体面,不像坑蒙拐骗之人,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捋着胡子沉吟:“石柱叔……他确实有个儿子小时候被拐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血脉留下。你父亲叫王平?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想到王石柱一脉凋零,如今竟有后人寻回,若能落户本村,倒也是件好事。
他倒是没有怀疑林珩钧,赵家村就一穷乡僻壤之地,实在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林珩钧又适时将手中的礼物奉上,“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族叔成全晚辈一片孝心。”
王守耕接过礼物,思忖片刻,答应道:“你既有此孝心,老夫岂有不成全之理?落户之事,包在我身上!”
林珩钧见王守耕同意了,立刻趁热打铁,故作为难地开口:“族叔,只是到了县城我才发现,路引和身份文书,连同包裹都被贼人偷了去。幸好银钱等物品,晚辈是贴身存放,才未损失。若要返回原籍补办,路途遥远,盘缠且不说,只怕误了认祖归宗的大事……”
他面露恳求之色,“不知族叔能否通融……”
王守耕一听,皱起了眉头:“没有路引和证明?县衙那边可是需要这些凭证才能登记造册啊。”
这确实不好办。
林珩钧不着痕迹地将那个准备好的红封塞了过去,低声恳求道:“一切有劳族叔周旋打点,晚辈感激不尽。”
王守耕捏了捏红封,心中一动,再看向林珩钧诚恳焦急的面容,想到王石柱凄惨的后半生,终于点了点头。
“罢了,你既是石柱叔的血脉,认祖归宗也是正理。路引遗失虽是麻烦,但情况特殊,我作为里正,就为你作保,向县衙说明情况。县衙户房那边,我去打点,应当问题不大。”
林珩钧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面露感激,深深一揖:“多谢族叔帮忙!大恩大德,王珩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