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棠把最后一针线穿过浅绿棉布时,阳台的胡杨正把细碎的影子投在小衣裳上。针脚沿着胡杨叶的轮廓收尾,最后打了个小巧的结——和当年给恋棠绣毛衣时的结一模一样。她举起小衣裳对着阳光看,淡绿的布面上,胡杨叶的纹路像活过来似的,连叶脉的走向都和阳台那棵胡杨的叶片分毫不差。
“外婆,棠棠穿!”三岁的棠棠颠颠地跑过来,小手里攥着那把敦煌带回的胡杨木刻刀,刀把上的“江”字被她摸得发亮。苏晓棠笑着蹲下身,把小衣裳套在她身上,袖口特意留的宽松度正好能让她灵活地甩着胳膊,领口的小扣袢是江亦辰帮忙缝的,针脚结实又整齐,和他当年给恋棠修书包带时的手艺如出一辙。
“我们棠棠穿这件衣裳真好看,像小胡杨一样精神。”江亦辰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牙签扎着的西瓜块递到棠棠嘴边,目光落在小衣裳的胡杨叶上,忽然想起敦煌那个时空里,爷爷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浅绿棉布,“你奶奶当年要是看到这件衣裳,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恋棠和陈阳正好提着刚买的胡杨木相框进门,听到这话,笑着把相框放在石桌上:“爸,妈,我们去老街的木工店订了这个相框,正好把爷爷在敦煌的照片和我们一家的合影放进去,挂在客厅里,让家里处处都能看到胡杨的影子。”相框边缘刻着一圈小小的胡杨叶,是陈阳特意让木工师傅照着苏晓棠绣的纹样刻的,和小衣裳上的图案正好呼应。
苏晓棠摸着相框上的胡杨叶,忽然想起整理爷爷遗物时,还有一个没打开的木盒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对了,亦辰,爷爷那个带铜锁的木盒,我们还没看里面是什么呢。”她转身往书房走,江亦辰和恋棠也跟过去——那个木盒是爷爷去世前特意交代要留给“家里最小的孩子”的,之前棠棠还小,他们一直没舍得打开。
木盒放在书房书架的最上层,铜锁上已经生了点绿锈,锁孔的位置刻着一片小小的胡杨叶。江亦辰找了把小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锁开了。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三样东西:一本泛黄的牛皮纸日记,一支和敦煌带回的钢笔款式一样的旧钢笔,还有一块叠得整齐的浅绿棉布——正是小马掌柜说的,爷爷当年让留着给女儿做衣裳的那块。
“这是爷爷的支教日记!”恋棠惊喜地拿起日记,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敦煌支教手记 1970-1973”,字迹和她小时候看爷爷写的家训一模一样。她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江怀安站在敦煌县城小学的门口,身边围着十几个孩子,每个孩子手里都举着一片胡杨树叶,照片的背面写着“第一批学生 1970年秋”。
苏晓棠拿起那块浅绿棉布,指尖拂过布料的纹路,和她从敦煌带回的新棉布比对,竟像是从同一块布上裁下来的。“你爷爷当年是真的想给你做件带胡杨叶的衣裳,”她眼眶有点发热,把棉布递给恋棠,“现在好了,我们用这两块布,给棠棠做件夹袄,冬天穿,又暖又有念想。”
江亦辰则拿起那支旧钢笔,笔帽上没有刻字,却在笔杆上发现了几行小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予吾女恋棠,待她长大,告之敦煌胡杨,告之支教岁月,告之‘敬学业、守本心’。”他抬头看向恋棠,声音有点发哑:“你爷爷当年,是想着等你长大,亲自给你讲这些故事的。”
恋棠抱着日记,眼泪掉在纸页上,却笑着说:“现在也不晚啊,我们可以讲给棠棠听,棠棠以后再讲给她的孩子听,爷爷的故事就一直能传下去。”她翻开日记的中间页,里面画着一幅简笔画:一棵胡杨树下,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摇篮边站着一家三口,旁边写着“愿吾家后人,如胡杨般坚韧,如家人般温暖”。
棠棠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进了书房,小手扒着书桌边,仰头看着恋棠手里的日记:“妈妈,画胡杨,棠棠要!”恋棠把日记递到她面前,指着画里的摇篮:“这是太爷爷画的摇篮,和外公给你修的摇篮是不是很像?”棠棠点点头,伸手摸着画里的胡杨,小嘴巴里念叨着“太爷爷,胡杨”。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都在围着爷爷的日记忙碌。江亦辰把日记里的故事整理成文字,准备打印出来订成小册子;苏晓棠则把两块浅绿棉布拼在一起,开始裁剪夹袄的样式,这次她打算绣上两片胡杨叶,一片是敦煌的胡杨,一片是南京的胡杨,中间用一条细线连起来,像把两地的牵挂缝在一起;恋棠和陈阳则带着棠棠,用爷爷的旧钢笔在宣纸上练字,写的都是“敬学业、守本心”“爱家人、守初心”的家训,棠棠握着钢笔,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周末,社区居委会的张主任上门拜访,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邀请函:“江叔叔,苏阿姨,我们社区下周要办‘家风传承’分享会,想邀请你们一家来讲讲家里的胡杨故事和家训,好多居民都听说你们去敦煌寻根的事了,特别想听。”
苏晓棠笑着接过邀请函,看了看江亦辰:“这倒是个好机会,能把你爷爷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也让孩子们知道,好的家风是怎么传下来的。”江亦辰点头,指了指桌上的日记和胡杨木相框:“我们把爷爷的日记、照片,还有棠棠的胡杨衣裳都带去,让大家看看,家风不是空泛的道理,是藏在这些老物件里的。”
分享会那天,社区活动中心挤满了人。江亦辰一家坐在最前面,桌上摆着爷爷的支教日记、敦煌带回的钢笔和棉布、棠棠的胡杨小衣裳,还有那个刻着胡杨叶的相框。张主任先介绍了他们一家的故事,然后把话筒递给江亦辰。
江亦辰拿起爷爷的钢笔,指尖轻轻碰了碰笔帽:“今天我想给大家讲我父亲江怀安的故事,讲他在敦煌支教的三年,讲我们家的胡杨和家训。”他从爷爷帮布店修织布机、帮木雕匠磨刻刀讲起,讲到敦煌时空里看到的年轻父亲,讲到那块跨越半个世纪的浅绿棉布,讲到胡杨“扎根深、守心坚”的寓意,台下的人都听得入了迷,有的老人还悄悄抹了眼泪。
苏晓棠接着讲起给恋棠、棠棠做胡杨衣裳的经历,举起棠棠身上的浅绿小衣裳:“这衣裳的针脚里,藏着我们家三代人的牵挂。我给恋棠绣毛衣时,想着让她记住爷爷的故事;现在给棠棠做衣裳,想着让她知道,不管走多远,家里的根不能忘。”
恋棠则翻开爷爷的支教日记,念了一段里面的话:“今日教孩子们画胡杨,告诉他们,胡杨能活三千年,是因为它把根扎在土里,把心守在一处。做人也该如此,守着自己的本心,爱着自己的家人,日子才能过得踏实。”她抬头看向台下,笑着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家训,也是爷爷想告诉我们的道理。”
最后,陈阳抱着棠棠走上台。棠棠穿着浅绿小衣裳,手里举着那个胡杨木吊坠,奶声奶气地说:“太爷爷,胡杨;家训,守心!”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好多小朋友都围过来,指着棠棠的衣裳和吊坠,问胡杨的故事。棠棠一点也不怯场,拉着小朋友的手,指着吊坠上的胡杨叶:“这是外公刻的,太爷爷在敦煌,胡杨好!”
分享会结束后,好多居民都围过来,有的拿着家里的老物件,想讲讲自己家的家风故事;有的问江亦辰要爷爷日记的复印件,想给孩子看;还有个老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棉布,说这是她当年给女儿做嫁衣的布,现在想给孙女做件小衣裳,让江亦辰一家帮着看看怎么绣花纹。
苏晓棠笑着接过棉布,和老奶奶一起商量:“我们可以绣上梅花,梅花耐寒,像家里的老人,不管多苦都能扛过去,也让孩子知道,家里的长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江亦辰则拿出爷爷的日记,给围过来的人翻看里面的照片和画,耐心地讲着每一个故事。
回家的路上,棠棠趴在陈阳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胡杨木吊坠。苏晓棠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又看了看身边的江亦辰,忽然觉得,爷爷的故事、家里的家训,就像阳台那棵胡杨,一开始只是小小的枝桠,随着岁月生长,渐渐枝繁叶茂,不仅遮护着自己的小家,还能给身边的人带去一点阴凉和温暖。
晚上,江亦辰把社区居民的故事整理成文字,贴在客厅的“家风墙”上——这面墙是他特意刷的,左边贴着爷爷的支教日记复印件和照片,中间贴着一家人的合影和棠棠的画,右边留给了社区居民的家风故事。苏晓棠则在灯下继续缝棠棠的夹袄,这次她在两片胡杨叶中间,绣了小小的四个字:“家韵绵长”。
恋棠和陈阳带着棠棠,把今天在分享会收到的小礼物——有小朋友画的胡杨画,有老奶奶送的手工纽扣,还有居委会给的“家风传承家庭”奖状——一一摆在阳台的胡杨旁。棠棠醒了,指着奖状上的字,问恋棠:“妈妈,这是什么?”恋棠抱着她,指着阳台的胡杨:“这是说,我们家的故事和胡杨一样,是值得骄傲的,以后我们要继续把故事讲下去,把家训传下去。”
棠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胡杨的树干,又摸了摸夹袄上的“家韵绵长”,忽然说:“棠棠长大,讲太爷爷故事,绣胡杨!”一家人都笑了,月光透过窗户,落在胡杨的叶片上,落在夹袄的针脚上,落在“家风墙”的照片上,把整个家都裹在温暖的光晕里。
江亦辰走到阳台,看着那棵已经长到齐肩高的胡杨,想起三年前恋棠和陈阳把枝桠迁来的场景,想起敦煌时空里年轻的父亲,想起爷爷日记里的那句话:“家风如胡杨,一辈栽,辈辈长。”他伸手拂过胡杨的叶片,仿佛能摸到岁月的温度,摸到传承的力量——这力量藏在针脚里,藏在日记里,藏在孩子的笑声里,藏在每一个平凡却温暖的日子里,像胡杨的根,深深扎在土里,永远不会断。
苏晓棠走过来,轻轻靠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刚缝好的夹袄:“你看,明天就能给棠棠穿了。等冬天来了,我们带着棠棠去老宅,看看那里的老胡杨,给它裹上棉絮,就像当年你爷爷给它做的那样。”江亦辰点头,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客厅里熟睡的棠棠身上,落在墙上的家风故事上,忽然觉得,所谓幸福,就是看着家人平安,看着家风传承,看着胡杨年年长青,看着日子像胡杨叶的纹路一样,慢慢铺展开,满是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