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风,带着荒芜山脉特有的干冷与尘土气息,掠过孤峰,吹动一袭青衫。
陈长生的身影在连绵起伏的荒山野岭间若隐若现,步伐看似不快,却每一步迈出,身形便已在数里之外。缩地成寸,于他而言已成本能。
他刻意避开了人烟聚集的城池与宗门,行走在灵气稀薄、鸟兽罕至的偏僻之地。苏瑶陨落引发的风波正在持续发酵,他虽不惧,却也不想沾染无谓的麻烦。沉睡,需要绝对的安静。
身后的世界正在剧变。
即便身处荒僻,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依旧能捕捉到天地间弥漫的、越来越浓的不安与躁动。
灵气变得活跃,却带着一种暴戾的苗头,不再温和。偶尔能感知到远方天际掠过的、裹挟着血腥煞气的遁光,速度极快,方向不一,显然并非善类。有时,甚至能隐约听到极远处传来的、法宝碰撞的轰鸣与隐约的惨嚎,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
冥殿与血魂宗撕开了伪装,动乱已如瘟疫般开始蔓延。旧的秩序正在崩塌,新的混乱正在滋生。
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行者,一个过客,一个…送葬人。
他翻过一座光秃秃的石山,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干涸龟裂的河床,仿佛大地狰狞的伤疤。风中传来淡淡的腐臭味。
他脚步未停,平静地踏入河床。
就在经过一片巨大龟裂的阴影时,异变陡生!
嗤嗤嗤!
数道漆黑如墨、快如闪电的影刃,毫无征兆地从那些地裂阴影中射出,直取他周身要害!角度刁钻狠辣,蕴含的力量赫然达到了金丹后期水准!更带着一股阴冷的、腐蚀神魂的诡异气息!
偷袭!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的伏杀!
袭击者甚至没有显露身形,依旧完美地隐藏在阴影之中,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若是寻常元婴修士,在这骤然发难之下,恐怕也要手忙脚乱,甚至饮恨当场。
然而。
陈长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下,依旧看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那足以致命的攻击。
就在那些影刃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
他周身三尺内的空间,极其细微地、近乎无法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绝对隔绝的屏障悄然显现。
那些凌厉狠毒的影刃,在冲入这层屏障的瞬间,就如同炽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没有碰撞声,没有能量爆炸,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地裂阴影之中,传来几声极其细微、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与吸气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
他们志在必得的联手绝杀,竟然…竟然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化解了?!对方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这是什么怪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伏击者。
但陈长生,依旧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加快脚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一步一步,平静地走过了这片布满杀机的干涸河床。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河床另一端的乱石之后,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伏击者才敢微微探出一丝气息,个个冷汗淋漓,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面面相觑,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与后怕,再不敢有任何追踪的念头。
陈长生穿过乱石地带,前方是一片枯死的黑木林。
林中,几具新鲜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服饰各异,死状凄惨,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争夺。他们的中间,有一株刚刚枯萎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灵草,已被连根拔起,不知所踪。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绕开了。
又行了一段,在一处山坳背风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临时开辟出的简陋石洞。
洞口布置着粗浅的隐匿阵法,但此刻已然破损,里面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他脚步顿了顿,神识微扫。
洞内是一个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年轻修士,看服饰是某个小宗门的弟子,修为只有筑基后期。他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储物袋,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师尊…师兄…快跑…怪物…”
显然是宗门遭劫,侥幸逃出的弟子,此刻也已油尽灯枯。
陈长生在洞口站了片刻。
然后,他屈指一弹。
一缕精纯温和的生命精气,无声无息地渡入那年轻修士体内,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脉和消散的神魂,足以让他撑到有机会获救。
同时,一小堆下品灵石和几瓶最基础的疗伤丹药,出现在修士身旁。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离开,没有进入石洞,也没有再看一眼。
那年轻修士模糊的视线中,只隐约看到一个青衫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以及身边多出的东西。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却终究力竭,昏睡过去,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陈长生走出山坳,继续南行。
一路行去,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混乱,杀戮,争夺,逃亡…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发生着。曾经的秩序与温情正在迅速褪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赤裸裸地显现。
他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行走在边缘。
偶尔,会像在河床那样,无声化解突如其来的袭击。
偶尔,会像在山坳那样,随手留下微不足道的生机。
更多时候,只是平静地走过,不沾染因果,不留痕迹。
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倒映着这世间的惨烈与悲欢,却激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在那无尽的平静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这荒原上的风,无声地弥漫开来,愈来愈浓。
看得越多,送别越多,这种孤独便愈加深重。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喧哗着走向毁灭,唯有他,被遗留在时光的彼岸,永恒地…独行。
终于,在第七日。
他抵达了目的地。
一片位于数条巨大山脉交汇处的、死寂的盆地。这里地磁混乱,灵气稀薄到近乎枯竭,连最顽强的杂草都难以生长,只有嶙峋的怪石和裸露的赤褐色土地。
绝对的荒芜,绝对的寂静。
正是沉睡的好去处。
他寻了一处背靠巨大岩壁的凹陷处,挥手间,岩石自然蠕动,形成一个仅容一人的简陋石洞。
他走进洞内,挥手封住洞口,只留下细微的通风缝隙。
洞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石头和绝对的黑暗。
他盘膝坐下,背靠岩壁,缓缓闭上眼睛。
系统界面在意识中无声浮现。
【是否开始沉睡?预计沉睡时间:一百年。】
【是\/否】
他没有犹豫。
意识选择了【是】。
下一刻,一股深沉到极致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心跳几乎微不可察,所有生命体征都降到了最低点。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这与世隔绝的荒芜盆地深处,他开始了又一次…
漫长的独眠。
洞外,风声呜咽,仿佛在为这个越来越疯狂的世界,奏响着一曲寂寥的挽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