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片被选定的冥域节点，周遭的环境便越发令人窒息。
墨绿色的菌毯已然连成一片，厚实而粘滑，覆盖了每一寸土地，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活着的、不断蠕动呼吸的恶心地毯。空气中飘散的已不再是零星的孢子，而是浓密的、带着腐蚀性的灰绿色毒雾，寻常金丹修士吸入一口，恐怕即刻便会肉身溃烂，神魂消融。
巨大的、扭曲的魔化植物如同狰狞的鬼影，从菌毯中破出，枝干漆黑，叶片如同腐烂的肉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一些低阶魔物如同蛆虫般在菌毯上爬行、嘶咬，相互吞噬，进化出更加丑陋凶戾的形态。
这里的死气与魔气已经浓郁到了近乎液化的程度，狂暴而混乱，排斥着一切非冥域体系的能量。若非陈长生身负寂灭法诀，能同化吸收这些能量，恐怕寸步难行。
他如同行走在深海之底的幽灵，周身寂灭气息完美内敛，与这片魔土几乎融为一体。身形在扭曲的魔植和嶙峋的怪石间穿梭，避开那些巡逻的魔物小队，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地向着那魔气冲天的核心区域靠近。
他能感觉到，腰间柴刀对周遭浓郁的死气再次显露出一丝极细微的“渴望”，刀柄处的木质纹理微微发热，但并未再次自主发光或震动，似乎也在本能地压抑着自己，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终于，他攀上一处被魔藤覆盖的黑色山脊，伏低身形，向下望去。
眼前的情景，即便以他万载的见闻，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并非想象中的军营或城堡，而是一片更加诡异、更加非自然的景象——
大地被彻底掏空、改造，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的壁垒并非岩石泥土，而是由无数惨白色的、扭曲蠕动的骨骼和尚未完全腐化的尸骸强行熔铸、垒砌而成！无数痛苦、绝望、怨毒的面孔在骨壁上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坑洞底部，并非黑暗，而是翻滚着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漆黑液体，液体表面不断冒出巨大的、破裂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释放出浓郁的魔气和刺耳的灵魂尖啸。
一座由漆黑金属和惨白骨骼搭建而成的、风格狰狞邪异的巨型祭坛，如同毒瘤般扎根在坑洞中央的漆黑液面上。祭坛周围，矗立着数十根扭曲的符文石柱，石柱顶端燃烧着幽绿色的冥火，照耀着下方景象。
数以万计的各种魔物，如同朝圣般，密密麻麻地跪伏在坑洞四周的骨壁平台上，对着中央祭坛发出低沉而狂热的吟诵。它们的魔气汇集成一道道污浊的洪流，注入祭坛之中。
祭坛之上，隐约可见几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身影——并非低阶魔物，而是拥有更高智慧、形态更接近人形或某些强大深渊生物的冥狱统领！它们主持着仪式，引导着汇聚而来的庞大魔气，似乎在淬炼着什么，或是维持着某个巨大的空间通道的雏形？
整个坑洞，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不断自我强化的冥域能量源泉和转化工厂！它将周围的死气、魔气、以及无数生灵的血肉魂灵作为养料，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更多的冥域魔物，加固着这片魔土，并向更远处扩散着污染！
这里，就是冥尊钉入这个世界的一颗毒牙！
陈长生目光沉静地观察着，神念如丝般谨慎地探出，避开那些冥狱统领的感知范围，仔细分析着这座魔窟的能量流转、阵法节点以及守卫分布。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试图更加深入，窥探那祭坛核心以及那几个冥狱统领的具体修为和意图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感觉，骤然降临！
并非威压，也非扫视。
而是……“注视”。
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漠然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源自九幽之底的……意志的聚焦！
如同一个漫步在蚂蚁巢穴旁的人，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忽然被巢穴边缘某只稍微特别一点的蚂蚁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停下了脚步，弯下腰，仔细地看了过来。
嗡——
陈长生周身空间仿佛瞬间凝固！并非实质的束缚，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绝对的压制！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空气中狂暴的能量瞬间平息，下方坑洞中数万魔物的吟诵声、冥火的燃烧声、甚至那漆黑液体的翻滚声……全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唯有那道“注视”，如同实质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冰冷，漠然，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伪装、直抵本源本质的恐怖洞察力。在这道注视下，陈长生感觉自己从外到内，从肉身到神魂，从过去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体内平稳运转的寂灭能量瞬间僵滞，星辰阵核（残）的光芒骤然黯淡，仿佛遇到了天敌，本能地蜷缩起来。腰间柴刀传来一阵极其剧烈的、近乎恐惧的震颤，那丝渴望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彻底隐匿、不敢显露分毫的惊惧！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危机感，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他的神魂！比之前面对冥尊光柱时更加清晰，更加直接！因为这一次，不再是隔空一击，而是……被直接“看到”了！
陈长生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叫预警！冷汗尚未渗出便被那无形的意志冻结。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万古不变的沉寂。
只是那双眼眸的最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那是面对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时，生命最本能的战栗！
他强行压制住体内一切能量的异动，甚至连思维都瞬间放空，不再去观察，不再去分析，不再去思考。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致的“无”的状态——仿佛他就是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段枯木，一片没有过去未来、不存在任何意义的虚无。
这种状态，他历经万载，早已刻入本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同一个纪元。
那道冰冷的注视，依旧停留在他身上，细细地“审视”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似乎对他这具能完美融入冥域死寂环境、却又与冥域力量体系截然不同的身体，产生了一丝……兴趣？
就在陈长生感觉自己即将在这注视下彻底崩溃、或是被迫做出某种反应的前一刹那——
那道注视，毫无征兆地……移开了。
如同弯腰观察蚂蚁的人，似乎得出了“这只是只稍微特别点的蚂蚁”的结论，失去了兴趣，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凝固的空间瞬间恢复，狂暴的能量再次奔流，下方坑洞的魔物吟诵声、冥火燃烧声轰然回归。
陈长生猛地一个踉跄，几乎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额角青筋跳动，背后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甚至比他硬抗冥尊光柱时还要强烈！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能量风暴的方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冥尊……已经注意到他了。
不是之前的模糊感应，不是随手的抹杀。
而是真正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关注！
这意味着，他之前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甚至……需要做出改变。
他看了一眼下方那依旧在运转的恐怖魔窟，又感知了一下自身状态。
此地，不宜久留。
那道目光虽然移开，但谁也无法保证，祂会不会再次将目光投注过来。
他毫不犹豫，瞬间收敛所有气息，甚至顾不得完全恢复，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后暴退，远离这片恐怖的魔窟，远离那道悬顶之眸的视线范围。
冥尊之眸，已然垂视。
蝼蚁之命，悬于一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