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死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丝绒睡袍,俯卧在三角钢琴宽大光滑的漆盖上,后脑勺有一个可怕的凹陷。血流下来,滴落在锃亮的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深色。琴键被撞乱了,几个低音区和白键上,留下了清晰的血指印。
队长一到现场,脸色就更黑了一层。同样的干净利落,除了必要的暴力痕迹,几乎没有多余的线索。但这次,琴键上的血指纹,明明白白是右手的。
“右手指纹?”队长盯着初步勘查的报告,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的陈默,“跟你上次说的左撇子,对不上啊。”
陈默没理会队长的质疑,他的注意力全在钢琴本身,以及钢琴周围的环境上。他走到窗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了一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照出整个案发现场,包括那架染血的钢琴,以及围在钢琴边的警察们扭曲晃动的身影。
他盯着窗户里的倒影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钢琴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装饰用的金属谱架,表面光滑如镜,也能模糊地映出人影和物体。他调整了一下角度,看着谱架里那个左右颠倒的钢琴和死者。
“指纹是右手没错,”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你们看死者倒下的姿势,以及头部受创的角度。如果是正面袭击,惯用手应该是这样……”他比划了一个挥击的动作,“但创口的角度显示,打击来自他的左后方。一个右手惯用的人,要从那个角度发力造成这样的创伤,非常别扭。”
他指向窗户里的倒影:“但是在那个镜像的世界里,这个别扭的角度,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凶手可能是在模仿,或者……他根本就是活在那个镜像里。琴键上的右手血印,在倒影里,就是左手。”
现场一阵沉默。有人下意识地看了看窗户里自己的倒影,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队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得学会倒着看世界破案?”
这时,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虞倩发来的信息,关于第一个现场倒影分析的初步结论,证实了她的发现——倒影内容存在人为制造的镜像翻转迹象。
陈默把手机屏幕递给队长看了一眼。队长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闷响一声:“狗日的,他在嘲笑我们!用这种鬼画符的方式!”
画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某种更阴冷的气息。
林薇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尸体躺在画室中央,周围是散落的画架、颜料管和几张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脖子上缠绕着一段用来固定画布的麻绳。
但最让人感到诡异和不适的,是画室四面墙上所有的画作。
风景、人物、静物……无论原本的内容是什么,此刻全部被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悬挂着。或者说,是镜像翻转。画布背后的编号、签名都变成了反的,画框的卡扣位置也变得别扭。整个画室就像一个被顽童恶意颠倒了的画廊,所有熟悉的构图和光影都变得陌生而扭曲,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嘲弄。
队长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张了张嘴,想骂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脸色铁青得可怕。他转向刚刚赶到现场的心理侧写师方雪。
方雪是个看起来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的女人,她戴着无框眼镜,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画室,从翻转的画作,到死者脖子上那精心打结的绳扣,再到窗户上映出的、同样被翻转的房间影像。
“仪式感……强烈的自我认知投射。”方雪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陈默和队长分析,“他将现场布置成镜像。这不是简单的迷惑手段,也不是单纯的挑衅。他认为这才是‘正确’的,是‘真实’的世界。而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才是倒影,是虚幻。”
她顿了顿,指向那些翻转的画作:“他在‘纠正’它们。在他认知的‘镜中世界’里,这些画本来就是这样的。他杀死受害者,并将现场镜像化,可能是在完成某种‘回归正位’的仪式,或者……是在清除他所以为的‘镜像世界’里的污点。”
“他认为自己活在镜中世界?”队长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更准确地说,”方雪推了推眼镜,“他可能坚信存在一个与现实完全镜像的世界,而他属于那里,或者肩负着某种‘纠正’两个世界偏差的使命。受害者……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象征了他认为的‘错误’或‘入侵者’。”
陈默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画室一角的一个铜制画筒上,光滑的筒身隐约映出窗外建筑物的轮廓,但那轮廓也是反的。他走过去,看着那个扭曲的倒影,眼神深邃。
调查在一种沉重而怪异的气氛中推进。三个受害者,社会关系看似毫无交集,生活轨迹也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种令人费解的、充满镜像暗示的现场布置。
技侦部门的张辰,一个话不多但技术精湛的年轻人,接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梳理三个案发现场周边所有可能的监控录像,寻找任何可疑的、或者与“倒影”相关的线索。
这工作量巨大得令人绝望。张辰几乎住在了监控室里,双眼布满血丝,对着几十个分屏画面,一帧一帧地过滤着海量的视频数据。车辆、行人、宠物、被风吹动的塑料袋……日复一日,看得他头晕眼花。
直到第三天凌晨,他灌下不知道第几杯浓咖啡后,目光无意间扫过一段来自第一个案发现场附近、一个便利店门口监控拍到的画面。画面角落,映出了街对面一家关闭的珠宝店的黑玻璃橱窗。
就在案发时间段前后,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在那片黑玻璃橱窗的倒影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