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703病房,一切如旧。消毒水的味道,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床上那个仿佛被时间遗忘的人。陈默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张辰。三年的卧床让他肌肉萎缩,面色是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有点冲动、却也带着股狠劲的年轻刑警的影子。
护士刚做完例行检查,记录着数据。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陈默问。
“还是老样子,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没有恢复的迹象。”护士叹了口气,“有时候会觉得他手指好像动了一下,但大概率是神经反射。”
陈默的目光落在张辰放在身侧的右手上。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他姐姐最近来过吗?”
“张芸姐?上周来过一次,待了半小时就走了。她也不容易,在外地打工,来回跑。”
陈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退出病房,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周晓芸指控张辰执法过度,吴哲提供了技术,这一切似乎都围绕着三年前那起酒吧斗殴案。但那起案子,卷宗记录简单明了,张辰是正常执行公务,对方持械反抗,过程中受伤。当时在场的其他同事,包括老李,证词也都一致。
真的没有任何隐情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林顾问,我需要你帮我分析一个人。不是嫌疑人,是张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薇清晰的声音:“张辰?他的心理评估报告我看过,三年前的。性格外向,责任感强,有点偏执,正义感……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强烈。你是怀疑……”
“怀疑周晓芸说的,未必全是空穴来风。”陈默看着走廊尽头窗户外的天空,暮色四合,“一个偏执、正义感过强的人,在处置突发暴力事件时,有没有可能……越过界线?”
“有可能。”林薇回答得很谨慎,“尤其是在对方也表现出强烈攻击性的时候,执法者的情绪容易被点燃。但这需要证据。”
证据。所有官方记录都站在张辰这一边。
“如果他越界了,谁会知道?除了当时在场的人。”陈默像是在问林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受害者一方,当然会咬定他过度执法。但还有一种可能……”林薇顿了顿,“如果他内心因此产生了冲突,甚至创伤,他可能会向极其信任的人倾诉。”
最信任的人?张辰父母早逝,和姐姐张芸关系似乎也不算特别亲密。同事?老李他们或许知道一些,但他们会说吗?
陈默道了谢,挂断电话。他感觉自己在触碰一个可能所有人都不想再提起的禁区。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以补充案卷细节为由,重新调阅了三年前“蓝火”酒吧斗殴案的所有资料,包括当时在场的几位同事的询问笔录。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问题。他也私下找老李聊过,老李的反应是愕然,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陈默,我知道这案子让你心里犯嘀咕,但张辰那天绝对没乱来!那小子是冲动了点,但分寸还在!”
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
直到这天下午,技术科的小刘神秘兮兮地找到陈默,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老旧的、屏幕已经碎裂的智能手机。
“陈队,还记得之前搜查周晓芸和吴哲住处,收缴的所有电子设备吗?”小刘压低声音,“大部分都查完了,就这个,吴哲旧手机,破损太严重,一直搁置着。今天有个新来的实习生,鼓捣了半天,居然把里面一部分删除的数据恢复了。”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发现了什么?”
“有一段录音,日期……是三年前,‘蓝火’酒吧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晚上。”小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是吴哲的录音,听起来像是……他和张辰的对话。”
陈默一把拿过证物袋和连接着手机的便携读取器,快步走进旁边空着的会议室,关上门。
插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先是几秒刺耳的电流噪音,然后是一个年轻、带着明显醉意和压抑愤怒的声音——是张辰:
“……我也不想那样!但那混蛋……他拿着碎瓶子冲过来,眼神他妈的要杀人!我喊他停下,他不停!老李他们都被缠住了……我只能……”
接着是吴哲的声音,更冷静,但带着担忧:“辰哥,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我听说那人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重?”张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颤抖,“那他妈是我重吗?!是他们先动的手!是他们先欺负人!我是在执行公务!保护群众!……可是……可是……”
录音里传来玻璃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和张辰粗重的喘息。
“我他妈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是他那张脸……还有血……好多血……”张辰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小哲,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如果我……”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为中断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陈默缓缓摘下耳机,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
这段录音没有直接证明张辰执法过度,但它清晰地展现了张辰内心的挣扎、负罪感和对当时行为的怀疑。这与他官方记录中“果断处置、无愧于心”的形象截然不同!
吴哲,在三年前,就和张辰认识!而且关系似乎不错,张辰会向他吐露如此隐秘的心事!
可无论是在之前的调查,还是在这次的审讯中,吴哲对此只字未提!他只承认通过周晓芸认识了张辰这号人,从未提及他们私下有交情!
他为什么要隐瞒?
陈默猛地站起身,冲出会议室,直奔审讯室方向。吴哲和周晓芸还分别关押在那里,等待后续司法程序。
他需要立刻当面质问吴哲!
然而,当他推开临时关押吴哲的房间门时,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椅子,和两个面色尴尬的看守干警。
“陈队……刚才,检察院的人来了,手续齐全,把吴哲提走了,说是有关键证据需要他当场辨认,涉及到另一个案子……”
陈默脑子“嗡”的一声:“哪个检察院?谁签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