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像是有无数只浸了盐水的蚂蚁，正沿着骨缝啃噬着她的血肉，带来一阵阵绵密而尖锐的痒痛。
苏凌月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却并非熟悉的闺房纱帐，而是一片被潮湿和霉味浸透的黑暗。铁锈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动，四肢却像断了线的木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手筋脚筋俱断的事实。
「为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两道人影逆着光走了进来，那光线太过刺眼，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待看清来人，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着一袭华贵的四爪蟒袍，面容俊朗，正是她倾心相待、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大夏王朝的三皇子，赵弈。而在他身侧，那个巧笑嫣嫣、小心翼翼为他拂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妹，苏轻柔。
“姐姐，你醒了？”苏轻柔的声音还是那般柔弱动听，此刻听在苏凌月耳中，却比地牢里的寒冰还要刺骨。她依偎在赵弈怀里，用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掩着口鼻，嫌恶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苏凌月。
“为什么？”苏凌月用尽全身力气，再次问道。她不明白，昨日还是天之骄女，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女，今日为何会沦为阶下囚。
赵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与鄙夷。“为什么？苏凌月，你还真是天真得可怜。你真以为本王会娶一个武将之女？你父亲苏威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早已是父皇的心腹大患。本王，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苏轻柔娇笑一声，接过了话头：“姐姐，你也别怪殿下。要怪，就怪你太蠢了。你以为殿下送你的那些信物，真的是情意绵绵吗？那上面早就沾染了通敌叛国的‘证据’。还有你送去边关给你父亲的那些‘家书’，也都被殿下的人换成了调兵密令。如今，镇国将军府上下三百余口，皆因通敌叛国之罪，在午门外候斩呢。”
“午门候斩……”苏凌月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她想起了父亲威严又慈爱的脸，想起了母亲温柔的叮咛，想起了哥哥爽朗的笑声。三百余口……
“不……不可能……你们在骗我！”她嘶吼着，试图挣扎，换来的却是四肢钻心的剧痛。
“骗你？”赵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蹲下身，用那双曾无数次温柔抚摸她脸颊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苏凌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本王需要骗你吗？你父亲到死都以为，是你这个好女儿，为了本王的皇图霸业，亲手将整个苏家送上了断头台。他恨你，苏家的每一个人，都恨你。”
「恨我……」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苏凌月的心脏。她看着赵弈那张英俊却扭曲的脸，又看向他身后苏轻柔那张楚楚可怜却满是得意的脸，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噗——”
一口鲜血喷出，溅在赵弈的蟒袍上，留下点点暗红。
“殿下！”苏轻柔惊呼一声，连忙拿出帕子为他擦拭，眼神却怨毒地剜向苏凌月，“姐姐，你死到临头了还敢放肆！你这种蠢货，根本不知道牵机之毒的滋味。”
牵机之毒。
苏凌月瞳孔骤缩。那是宫中最阴狠的毒药，中毒者会头足相就，状如牵机，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赵弈不耐烦地推开苏轻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柔儿，跟一个将死之人废话什么。解决了她，我们该去准备你我的大婚了。本王已经向父皇请旨，待苏家伏法，便立你为正妃。”
“是，殿下。”苏轻柔娇羞地应道，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走到苏凌月面前，捏开她的嘴，将那带着腥气的毒药尽数灌了进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苏凌月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对璧人身上，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关上，将最后的光明与希望彻底隔绝。
她想笑，嘴角却只能溢出带血的泡沫。
「原来都是假的。」
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温情脉脉，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她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满门抄斩，身死魂灭。
腹中开始传来绞痛，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剧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在黑暗中浮沉。
「我不甘心……」
「赵弈，苏轻柔……」
「若有来生，我苏凌月对天起誓，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血债血偿！」
在极致的痛苦与仇恨中，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纱帐，轻轻洒在脸上时，苏凌月混沌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锚，被这微弱的光亮一寸寸地拉起。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流苏帐顶，鼻尖萦绕着她最喜欢的安神香的味道。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身上穿着舒适的丝质中衣。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她的闺房。
「是梦吗？死前的幻觉？」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那十指连心的痛楚并未传来。她撑起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肌肤光洁，完好无损。她用力地攥了攥拳，那真实的力量感让她心头巨震。
不是梦！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十六岁少女的脸，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涛骇浪。
这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
她还活着。她重生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细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前世，带着催命的符咒，狠狠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苏威之嫡长女苏凌月，温婉贤淑，秀外慧中，特赐婚于三皇子赵弈为正妃。钦此——”
“请苏大小姐接旨——”
苏凌月站在镜前，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冰冷的脸颊。镜中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赐婚的圣旨。
一切悲剧的开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血海深仇，目光落在梳妆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上。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里面放着一些她儿时的小玩意儿。
可此刻，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木盒的锁扣。那上面，有一道极淡极淡的划痕，是她前几日不小心用簪子划的。
然而，此刻那道划痕旁边，又多了一道几乎一模一样、新得不能再新的划痕，像是有人刚刚用同样的方式，笨拙地模仿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