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避难?”
无忧的嘴里嚼动着这两个奇怪的词汇,心脏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姜婆婆看着无忧脸上真切的茫然和惊疑,那只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同情取代。
她叹了口气,声音更加沙哑:
“唉…看来你是真的吓坏了,连‘外面’变成什么样都记不清了…也好,忘了也好,那些糟心事,记着也是折磨……”
她颤巍巍地拿起扫帚,开始缓慢地清扫庙宇地面的灰尘,一边絮叨着:
“这里啊,是菜头村地界。这座庙,是俺们附近几个村子,菜头村、萝卜村、地瓜村…祖祖辈辈传下来祭拜的帝君庙。”
“几个村子轮流守着,一年一轮,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派人来上香打扫,祈求帝君老爷保佑,挡住外面的‘脏东西’……
今年啊,刚好轮到我们菜头村。老身不才,是菜头村的村长,村里人都叫我一声姜婆婆。”
看着姜婆婆佝偻着身子,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打扫,无忧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三尊笼罩在阴影和灰尘中的模糊神像。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开口问道:
“姜婆婆,这座帝君庙供奉的三尊神只,分别是谁啊?看起来…很是威严。”
姜婆婆打扫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那只独眼带着明显的诧异:
“你不知道?俺们这片地界,十里八村的,应该没人不知道帝君大人吧?”
无忧心中一凛,面上却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唏嘘和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演技浑然天成:
“哦!小时候我家里人好像跟我讲过,但后来不是出村子去外面讨生活了嘛!
时间一久,很多小时候的事就给忘了…您老也知道,小孩子的记性,做不得数的。”
他顿了顿,挺了挺身上那件虽然沾了灰但依旧难掩华贵的锦袍,努力做出一点“衣锦还乡”的得意模样:
“好在后来小子我运气不错,也算是在…呃…在荒古闯出了点名堂,就想着穿身好衣裳,回村子来显摆显摆,光宗耀祖嘛!”
姜婆婆只是看了看他那身昂贵的衣服,了然地“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丝毫没有对“荒古”这个称谓表现出任何疑虑。
没有对“荒古”这两个字有疑虑,看来自己还处在荒古大陆,没有再次穿越到其他世界……
无忧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稍定。
姜婆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关切地问道:“那…那你爹娘呢?是俺们附近哪个村子的?姓甚名谁?说不定老身还认得……”
无忧心中念头急转,立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瞬间布满了哀戚和痛苦,成功打断了老人的询问。
他垂下头,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们…他们已经不在了…为了让我能逃出来…村子…村子也毁了…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姜婆婆听完,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同情和哀伤。
她放下扫帚,走上前来,用那双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忧的肩膀,语气遗憾:
“唉…苦命的孩子…这杀千刀的世道…能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啊……
这几天就先把帝君庙当个落脚处,老婆子再去村里给你寻个住处,只要老婆子我还有一口气,就有你一碗野菜汤喝……”
无忧点点头,抬起手,用力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眸底却是一片冷静。
什么年少离家、衣锦还乡、村落毁灭、父母双亡…自然都是他瞎编的。
在基本确定自己并非身处地府,而是可能位于荒古大陆某个极其特殊、信息闭塞的区域后,在不暴露自身来历的前提下,获取足够的情报就成了第一要务。
一个失去一切、惊魂未定的“本地幸存青年”,无疑是最好的伪装。
而根据目前的情报,现在他的处境大致有两种可能:
琪一,他又陷入某种幻境或者回忆当中。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灭世线的模拟、半妖虎啸的记忆、重新拾起童年的回忆等等,都被归于这一类。甚至可以说,他都有些习惯了。
如果是幻境,那这老太太和这庙宇就是关键,需要找到破绽。
其二,他被传送到了某个地方。那两个老头施展出的漩涡绝招包含了空间的力量,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其中蕴含的空间风暴没有将他撕碎,反而是将他扔到了荒古的不知什么角落。
会是自己从来没去过的西域?还是荒古大陆一处偏远的犄角旮旯之地?目前还未曾可知。
无忧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三尊模糊的神像。
至于为什么他第一时间便倾向于自己来到了偏远之地,答案就是眼前的神像。
荒古大陆人人皆可修仙,修道之途平等地铺设在每一个人的眼前,不像某些小说里的仙凡之隔,在这里人人都有灵根,区别仅在于个人的天赋和悟性不同,所以在这条路上能走的距离也会不同。
正因为人人得以修仙,寻求的是自身超脱,便极少有人会去建庙宇,拜鬼神。
即便建有庙堂祠堂,所拜的也皆是自己祖上得道的先祖,或是开创了佛、道等流派的祖师爷,求的是传承与护佑,而非虚无缥缈的神恩。
像现在这座“帝君庙”所供奉的三尊神像,风格古朴陌生,无忧阅读了皇极宗和万劫仙门那么多典籍,也并未有过相关的记载。
要么就是过于久远,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信仰;要么就是远离荒古主流文明区域的偏远之地供奉的野神。
结合这破败的环境和姜婆婆的言语,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一个猜想从他思绪中划过,但因为假设太过大胆,所以被他暂且压下,决定先获取更多信息。
在姜婆婆感伤之际,无忧趁机将话题拉回神像:
“谢谢婆婆…只是承蒙在庙中借住,若是连供奉在其中的三尊神明的名讳都不知,未免……”
姜婆婆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扫帚,一边慢悠悠地继续扫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呵呵呵,孩子,也怪不得你。不过,你记错啦。这庙里供奉的,可不是三尊神,而是一尊帝君大人的三种法相。我们将祂们合称为——帝君三相面。”
她指着左侧那尊神像:“你看,左侧的帝君法相,手握天平,寓意着律法与公正,世间万物皆需循道而行。”
接着,她指向右侧那尊神像。那尊神像的姿态最为奇特,竟然是背对众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但似乎能在上面看到芸芸众生的影子。
“右侧的帝君法相,背对众生,寓意着背负。传说帝君大人背负了众生的命运,直面那世间最深的黑暗。”
最后,她望向最中间,那尊端坐在简陋皇座之上,虽然模糊却自有一股威严气息的神像:
“最中间这位,便是帝君的主法相,寓意着威严与统治,守护秩序,统御万方。”
无忧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尊背对众生的神像。
不知为何,那模糊的背影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继续追问:
“婆婆,那这位伟大的帝君,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我…我当年离开村子,去荒古其他地方游历时,翻阅了那么多典籍,都从未找到过与帝君相关的只言片语记载?”
姜婆婆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悠远而敬畏的神情:
“具体的,俺们这些凡人哪里说得清哟。好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都快变成传说的年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了……”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听说啊,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仙界尚在,仙人们还能随意下凡的年代。凡人见到仙人,无不磕头跪拜,战战兢兢,命如草芥……
后来,有一代帝皇出现了!是他,打破了仙凡永隔的局面,为人间亿万凡人,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成仙之路!”
无忧的心咯噔一下!
仙凡永隔?仙人下凡?真的假的?
在如今的荒古大陆,根本就没有对这种说法有半点的记载!
姜婆婆没有察觉他的震惊,继续说着,语气带着感激与自豪:
“也是因为帝君大人开辟了仙路,如今的我们,才能每有百人,便有机会出现一名身具灵根的天选者!才有资格踏上修仙之路,去追求长生哩!那些踏上仙途的仙长们,也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了云泥之别……”
“而这些!都是帝君大人带来的恩泽啊!”
姜婆婆激动起来,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拍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气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可惜啊…太久啦…真的太久啦…供奉帝君神像的地方也越来越少喽…人们…人们都渐渐忘了帝君的恩德,反而…反而去供奉起了一些…咳咳…一些奇形怪状、邪门歪道的东西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