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装晕的魏景明身体倏然一僵。
他能感觉到,秦清月那句话里毫不掩饰的冷意。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装下去,这个疯女人真的会做出比灌酒更可怕的事情。
亲自帮他醒酒?
用什么方法?
用桌上的碎玻璃瓶,还是用角落里那把沉重的消防斧?
一瞬间,无数血腥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让他紧闭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权衡利弊,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面子和里子,今天注定是保不住了。
他魏景明在魔都横行这么多年,第一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但跟秦清月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彻底撕破脸,现在还不是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个刻意为之的动作,带着一丝刚刚转醒的迷茫,企图为自己挽回最后一丝尊严。
秦清月红唇一勾,弧度讥诮。
她蹲下身,昂贵的定制高跟鞋鞋跟稳稳地立在地毯上,视线与他那双肿胀的眼睛平齐。
“看来是醒了。”
她的笑容明媚,吐出的话语却冷得能刮下人一层皮。
“那么,当事人,你来说说。”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个节拍都敲在魏景明的心上。
“这件事,你要立案吗?”
魏景明呼吸一滞。
立案?
怎么立案?
说自己不仅强奸未遂,还被一个女人打成了猪头?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他不用再在魔都混了。
整个上流圈子会把他当成年度最大的笑话,一个连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
他会成为所有酒局饭桌上,最不堪的那个谈资。
他撑着冰凉的地面,试图坐起来,摆出一点谈判的姿态。
可身体刚一用力,肋骨和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又软塌塌地瘫了回去。
那张青紫交加的猪头脸上,表情扭曲,精彩到了极点。
他死死瞪着秦清月。
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实质的刀刃,秦清月恐怕已经被他凌迟了千万遍。
可最终,所有的怨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疯狂,都在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下,化作了最屈辱的妥协。
“误会……”
他几乎是从喉咙的最深处,把这两个字给挤压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吓人。
“都是……误会……”
“我们……就是喝酒……喝多了……”
他每说一个字,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阵新的剧痛。
这番话一出口,整个包厢内原本就紧绷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陈阳的眼睛在这一刻瞪到了最大。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摊烂肉,那个他一心想要为其“伸张正义”的、法律意义上的受害者,竟然……自己认怂了?
这怎么可能?
“你……”
一股滚烫的热血再次冲上陈阳的头顶,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指着魏景明,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
“你别怕他们!我们警察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照实说!法律会为你做主的!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谁也包庇不了!”
他以为这是在给魏景明撑腰。
他以为这是在履行自己身为警察的神圣职责。
然而,魏景明听到这话,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猛地转过头。
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却迸发出骇人的凶光,死死地锁定在陈阳身上。
“你他妈有病吧?!”
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震得陈阳耳膜嗡嗡作响。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老子说了是误会!是喝酒喝多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魏景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在秦清月那里受到的所有屈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尽数倾泻到了这个不识时务、不知死活的年轻警察身上。
“滚!”
“给我滚远点!”
陈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咒骂吼得狗血淋头,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然后,那股白又被汹涌的血气冲刷,从脖子根开始,一路蔓延到耳廓,再到整个面庞,最终变成一片滚烫的、屈辱的酱紫色。
荒唐。
无比的荒唐。
还有一种被全世界联手背叛的巨大茫然。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跳梁小丑,在一个华丽的舞台上,用尽全力挥出一记自以为正义的铁拳,结果却重重地打在了空处,巨大的反作用力还狠狠地闪了自己的腰。
疼。
不是身体,是尊严。
他身旁的那名老警员,眼观鼻,鼻观心,脚下却极其轻微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
那个动作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陈阳的世界里,这一步却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拔地而起,将他彻底地、冷酷地孤立了起来。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自己的同事。
对方的眼神闪躲,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专注于研究地毯上那繁复华丽的花纹。
一种冰冷的、刺骨的寒意,猛地从他的脚底板升起,沿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直冲天灵盖。
他的身体,在温暖如春的包厢里,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最后,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了自己的队长,江哲。
那个他一直十分崇拜的男人。
江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波动。
他只是看着他,平静地看着这个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下属。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那个摇头的动作,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陈阳那颗滚烫而脆弱的心上,将里面所有名为“理想”和“热血”的东西,砸得粉碎。
江哲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警告和严厉。
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于怜悯的失望。
那是一种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最终还是走上了注定失败的道路时,才会有的眼神。
他收回目光,心中已经给这个下属定了性。
太意气用事了。
热血和正义感,是成为警察的基石,但绝不是全部。
如果缺少了审时度势的头脑,缺少了看清浑水深浅的眼力,那么这份热血就不是保护人民的铠甲,而是刺伤自己的软肋。
这个叫陈阳的年轻人,或许是个好人。
但他永远成不了一个好警察。
江哲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他未来的路,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