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日子,在忙碌与不舍的交织中,悄然而至。
最后的几个月,他们像两个高效运转的处理器,并行处理着毕业事宜、行前准备,以及尽可能多地共享彼此的存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实验室里那盏熟悉的台灯,食堂里那盘百吃不厌的辣子鸡丁,都成了即将被封存的、带有强烈情感印记的坐标。
他们没有沉溺于伤感的情绪,而是将精力投入到具体的行动中。江野帮宁晚仔细检查了所有需要携带的证件和文件,甚至为她列了一份详细的伦敦生活初始指南,从如何办理交通卡到哪些超市性价比高,事无巨细,逻辑清晰得像一份操作手册。宁晚则为他整理了所有实验室数据的备份,并将他常穿的衣服送去干洗,细心地缝补好一件他喜欢的衬衫上松动的纽扣。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不一定是名胜古迹,更多的是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角落。再次走过那条金色的银杏大道(虽然此时已是郁郁葱葱),在未名湖的长椅上静坐,甚至又一次去了那家电影院,看了一场无关模型启发、纯粹为了娱乐的电影。
在宁晚的宿舍里,那封来自江野的、尚未启封的信,被她小心地收在行李箱最内侧的夹层里,像一枚等待在特定时空坐标下激活的密钥。
出发的前一天,两人在实验室进行最后的交接和整理。江野将自己积累了数年的研究笔记、代码库和文献数据库,全部备份并赋予了宁晚最高权限。
“这些,‘初始参数’和‘历史数据’,或许对你后续的研究有启发。”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转移一批实验材料。
宁晚知道,这几乎是他学术生涯至今最核心的资产。她郑重地接收,感觉手里捧着的不仅是数据,更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傍晚,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走在从实验室回宿舍的路上。夏日的晚风温热,蝉鸣鼓噪,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那个夏天,只是心境已然沧海桑田。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江野说,这不是询问,是既定流程。
“嗯。”宁晚点头。她没有再拒绝。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去机场的路上,出租车内一片寂静。宁晚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渐渐熟悉的街景,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江野坐在她身边,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平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
机场永远是人间离别的缩影。换登机牌,托运行李,走到国际出发的安检口前,每一步都像是慢动作回放。
“到了那边,”江野停下脚步,面对着她,声音低沉而稳定,“一切‘初始化’阶段,允许存在‘适应期噪声’。保持‘通信协议’畅通,‘系统’会逐渐稳定。”
宁晚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片努力维持着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波澜的深海。她用力点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湿意凝聚成形。
“你也是。”她声音微哑,“在mIt,别只顾着‘优化算法’,记得‘维护自身系统’。”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带着离别的苦涩与温柔。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是一个在公共场合下克制而郑重的拥抱,手臂坚实有力,胸膛传来稳定而略微急促的心跳。
“宁晚,”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机场的广播淹没,却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底,“等我。”
不是“再见”,是“等我”。两个字,重若千钧,承载着所有的承诺与期待。
“好。”她在他怀里点头,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肩头微薄的衣料。
拥抱短暂而用力。他松开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去吧。”他低声说。
宁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走向安检通道。她没有再回头,因为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原地,目光会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人海。
通过安检,走到登机口,找到位置坐下。巨大的玻璃窗外,晨曦刺破云层,将机场跑道染成一片金色。宁晚从随身背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立刻打开。
她只是将它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纸张后面那颗同样跨越了山海、与她紧密相连的心。
飞机的引擎开始轰鸣,缓缓滑向跑道。
启程的晨光刺眼而充满希望。
一段旧的诗篇在A大的晨光中合拢,而一首新的、未完的诗歌,正随着这架冲上云霄的航班,在浩瀚的天穹下,缓缓铺开序章。
她和他,是这首诗共同的主角,纵使万里相隔,亦在各自的轨道上,为最终那场盛大的“收敛”,积蓄着所有的星光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