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褪,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在沉重与希冀交织的复杂心绪中悄然来临。院落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提醒着所有人昨日那场惨烈的袭击。相较于前两日的极度恐慌,一种压抑的、小心翼翼的平静笼罩着这个家庭,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着这变故后的生活,心中牵挂着昏迷的父亲和受伤的兄弟。
睿睿所在的屋子内,气氛尤其凝重。小家伙因惊吓过度和腿伤的疼痛,后半夜发起了高烧,原本苍白的小脸烧得通红,像熟透的果子。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眼睑上,小小的身体在厚厚的被褥下不住地颤抖,时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时而因为噩梦而惊厥般抽动,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韩慧云几乎整夜未合眼,一直守在睿睿和唐家兴的炕边。她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面容憔悴,原本温婉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疲惫与深切的忧虑。她一会儿用浸了冰冷井水的软布,小心地敷在睿睿滚烫的额头上,试图为他降温;一会儿又起身去查看旁边炕上依旧昏迷不醒、心跳如雷、体温灼人的丈夫,用湿布擦拭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和结着血痂的伤口。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每一次触摸到睿睿滚烫的皮肤,听到他痛苦的呜咽,她的心就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这孩子本就因腿疾而比旁人更脆弱,如今又遭此大难,她真怕他撑不过去。而丈夫那诡异的状态,更是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天光渐亮,一缕苍白的晨曦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微弱地照进屋内,驱散了些许黑暗,却带不走那份沉甸甸的哀伤。睿睿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因为极度疲惫而陷入了浅眠,但烧并未全退,小眉头依旧痛苦地蹙着,偶尔会有晶莹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顺着他烧得通红的小脸蛋,滚落到枕头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有一滴泪珠,恰好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滴答一声,落在了窗台边缘。那里,放着一盆原本长势尚可、却在不久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中被狂风打折了主茎的兰草。断茎耷拉着,叶片萎黄,一副奄奄一息、即将枯萎的模样。那滴承载着孩童极致恐惧、痛苦与无助的温热泪珠,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滴落在了兰草折断的伤口处,缓缓渗入了那干枯破损的纤维之中。
韩慧云并未立刻注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她正专注于拧干另一块布巾,准备再次为睿睿擦拭身体。持续的劳累和高度紧张的精神,让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抬手都异常艰难。她强打着精神,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这个家还需要她。
时间在煎熬中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睿睿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热度仍未退去。韩慧云稍稍松了口气,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药碗,准备去厨房重新温热一下。就在她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的那一刻,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端着药碗的手停滞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愣地看向那盆兰草。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瞳孔微微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只见窗台上那盆原本茎秆折断、叶片枯黄萎靡的兰草,此刻竟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活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堪称奇迹的变化!
那处被风雨摧折、原本几乎要彻底断裂的主茎,断口处不知何时已经弥合如初,看不到丝毫伤痕,仿佛从未受过损伤!原本耷拉着的茎干重新变得挺直饱满,充满了韧性与生机。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原本边缘焦黄、卷曲甚至带有枯斑的叶片,此刻竟然全部舒展开来,颜色不再是病态的萎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鲜活的、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碧绿之色,绿得滴翠,绿得耀眼,在透窗而入的晨曦微光中,甚至隐隐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这哪里还是一盆濒死的病草?这分明是一株生长在灵山福地、受天地精华滋养才能拥有的绝世仙葩!
可是……这怎么可能?!
韩慧云清楚地记得,昨天早上她给睿睿擦脸时,还看到这盆兰草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还想着等忙过这阵就把它搬出去扔掉。一夜之间,不,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间,它怎么会……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炕上依旧昏睡的睿睿,又迅速落回那株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兰草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守夜时,似乎看到睿睿的眼泪滴落在了窗台上……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切地发生在眼前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疲惫而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是……是睿睿的眼泪?
是这孩子极致的痛苦和悲伤, somehow,赋予了这株植物……新生?
这完全违背了她几十年来的生活常识和认知!眼泪怎么可能治愈植物?这简直是神话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然而,眼前这株碧绿欲滴、生机勃发的兰草,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着,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迹。它就像一个活生生的证据,摆在韩慧云面前,迫使她去面对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超乎理解的世界。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阻止自己可能发出的惊呼,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惊骇、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窥见神秘领域的恐惧与好奇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丈夫身上诡异的金纹与雷鸣心跳,井中冲天的金光与龙影,韩辉怒吼时莫名沸腾的井水,还有此刻睿睿眼泪带来的枯草逢春……
这一切破碎而离奇的片段,开始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胆战的轮廓。
这个世界,似乎远远不像她过去所认知的那样简单。而她这个由残障孩童组成的特殊家庭,正在被卷入一场她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