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的手动了。这次动作更明显,像是从水里慢慢浮上来。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胸口一起一伏。段逸一直轻轻握着她的手,这时她指尖微微收了一下,然后回握住他。
段逸没有松开。他感觉她手上的凉意在消失,皮肤下开始有一点暖意。他只把手稍微抬了一点,还是搭在她手背上,没再用力。
洞壁上长出的小芽展开了叶子,发出淡淡的绿光。光很弱,照不亮整个山洞,但能看清对方的脸。
凯瑟琳睁开了眼睛。
她一开始看不清楚,盯着头顶的石头看了几秒,才慢慢看清东西。她转头看见段逸坐在旁边,金色的眼睛正看着她。他的脸不像别的哥布林那样可怕,反而很平静。
她想坐起来,肩膀刚用力就疼得厉害,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
“别动。”段逸说,“你伤得很重,毒刚压住,身体还没好。”
她张嘴想说话,喉咙太干,发不出声音。
段逸没等她说完,拿起旁边的木水壶,扶起她的头,把壶口靠近她嘴唇。水不多,只有几口,但她干裂的嘴唇润了些。
她喘了口气,声音沙哑:“这是……哪里?”
“矿洞深处。”他说,“你被追兵打下山谷,我们把你带进来的。”
她闭上眼,记忆一点点回来。下雨的夜晚、山路、刀光、血。她记得自己冲出去,一路往北逃,肩膀一直在流血。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路上。
可她活下来了。
还是被他救的。
她睁开眼,看着他:“你为什么救我?”
段逸没马上回答。他知道这个问题不简单。不只是问原因,还有怀疑,有防备,也许还有一点不敢相信的希望。
他说:“因为你倒下的时候还在往前爬。你不是只想逃跑,你是想活着。”
凯瑟琳愣住了。
她确实没停下。哪怕快没意识了,她还是拖着身子往前挪。她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不想死得像一个逃犯。
“你不认识我。”她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来多少人。”
“我知道。”段逸点头,“我也知道如果他们找到这里,会毁掉一切。”
“那你为什么要冒险?”
“因为我不救人,我就跟他们一样了。”
这句话很轻,但在洞里显得很重。
艾莉安娜一直没说话。她坐在另一边,法杖放在膝盖上,双手叠着。听到这句话,她抬头看了段逸一眼。
她原本以为他是为利益救凯瑟琳——她是骑士团长,有价值,能带来情报和战力。但现在她听出来了,这不是算计,是选择。
凯瑟琳看着他,眼神变了。从警惕,到疑惑,再到一种她说不清的感觉。
她说:“你们……不怕我是陷阱?不怕我醒来就动手?”
“怕。”段逸说,“但我更怕,因为怕就不做该做的事。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了。”
凯瑟琳不再问了。
她看着洞顶,很久没动。但她手指慢慢收紧,又一次握住了段逸的手。
这一次,是她主动的。
段逸低头看她的手,也轻轻回握。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抓着。
洞里很安静。
外面的雨停了。风也不吹了。只有岩缝里的水滴偶尔落下,打在石头上,声音很小。
凯瑟琳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在王国的时候发过誓。要守边境,护百姓。可后来他们说我叛国,我的部下全死了,没人替我说一句话。”
段逸听着,没打断。
“我逃了三个月。没人帮我,没人信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她转头看他,“可你救了我。你本可以让我死在路上。”
“我不是英雄。”段逸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该因为别人判他有罪,就没活下去的权利。”
她看着他,忽然问:“你们……真的是异端吗?真的是教会说的那种怪物?”
“不是。”他说,“我们没烧村子,也没杀平民。我们只想活着,有自己的地方,不用再躲。”
“那‘绿裔’是什么?”
“是我们给自己取的名字。”段逸说,“不再是哥布林,也不是奴隶。是新的种族。由生命之种造出来的,有自己的想法。”
“生命之种?”她皱眉。
段逸抬起左手,掌心向上。皮肤下闪过一点绿光,很快没了。
“它能造生命,也能治伤。”他说,“刚才救你,用的就是它的力量。”
凯瑟琳看着他的手,想起昏迷前的感觉——很暖,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从骨头里透进来。
她低声说:“我以为我会死。死前我很恨。恨背叛我的人,恨这世道。可后来……我感觉安全了。不是谁告诉我没事了,而是身体知道,危险过去了。”
段逸点头:“人最虚弱的时候,感觉不会骗人。你感觉到的是真的。”
她看着他,忽然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一把剑,我会给你。”
段逸没动。
她说:“我不是向你效忠。我只是……不想再看着对的事被当成错来杀。”
段逸看着她,慢慢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不再说话。
艾莉安娜起身走到洞口看了看。外面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打扰,把法杖靠墙放好,坐了回去。
凯瑟琳的手一直没松开。
她忽然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守住这里。”段逸说,“等你恢复。等追兵走。然后继续建我们的家。”
“你会一直救人吗?哪怕对方是敌人?”
“我不是救敌人。”他说,“我是救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觉得世界只有黑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现在……我不知道了。”
“世界本来就不止两种颜色。”段逸说,“但我们得先活下来,才有资格去看别的样子。”
凯瑟琳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有了光。不是恨,也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新的东西。
她轻声说:“我想看看你说的地方。绿裔的地方。”
段逸看着她,说:“等你能走路了,我带你去。”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
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摸向腰侧。那里空着,剑不在了。
段逸注意到,说:“剑在那边。”他指了角落,一把铁剑靠在石堆上,剑鞘脏了,但没断。
凯瑟琳看着那把剑,很久没说话。
然后她把手放下了。
她说:“等我能拿得起它的时候,我会用它做该做的事。”
段逸点头。
她的手还握着他的,掌心已经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