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分析会议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准时开始。
市场部和策划部的骨干齐聚一堂，气氛严肃中带着项目成功后的隐隐兴奋。
巨大的投影屏上展示着“星轨”项目首周的用户数据报告，各项指标如同节节攀升的藤蔓，生机勃勃。
曲松十坐在策划部的区域，身边是李琰和其他同事。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利落的衬衫，将昨晚那些残存的脆弱严密地包裹起来，全神贯注地投入会议。
当汇报到“探索者模式”时，她清晰地陈述着用户行为分析、核心玩法留存率以及初步的付费转化数据。
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偶尔与李琰交换一个眼神，得到的是微微颔首的肯定。
路回终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市场部总经理的位置。
她听着各部门的汇报，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目光冷静锐利，与昨晚在厨房慢炖番茄牛腩、在客厅安静陪伴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有在曲松十发言时，她落在文件上的指尖会几不可察地停顿片刻，视线看似无意地掠过那个方向，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然后才不着痕迹地收回。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结论令人振奋。
“星轨”不仅达到了预期，甚至在几个关键指标上超出了预估，尤其是“探索者模式”，被点名表扬为提升用户粘性和开拓新付费点的重要功臣。
散会后，人群陆续离场。
李琰拍了拍曲松十的肩膀，语气带着难得的轻松：“做得不错，‘探索者模式’的数据很亮眼，后续的优化方案这周内提交给我。”
“好的，李总监。”曲松十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随之涌上的是沉甸甸的成就感。
她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和笔，一抬头，看见路回终还坐在原位，正和旁边的市场部副经理低声交代着什么。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路回终抬眼望过来，很短促的一瞬，没有任何情绪外泄，随即又继续与下属交谈。
曲松十却莫名读懂了她那一眼里的含义——是让她稍等。
她放慢了收拾的动作，假装在检查笔记。
很快，路回终那边交代完毕，副经理拿着文件离开。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两人。
路回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襟，朝她走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曲松十微妙的心跳节拍上。
“数据看到了？”路回终停在她面前，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但距离却比正常同事近了些许。
“嗯。”曲松十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同样专业，“比我们内部测试时的预期还要好。”
“用户反馈对叙事深度和探索自由度评价很高，这是你的核心功劳。”路回终平静地陈述，像是在做会议总结的补充，“奖金和绩效系数会体现出来。”
这话由市场部总经理说出来，带着毋庸置疑的份量。
曲松十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不是因为奖金，而是这种被公开场合、以专业能力被认可的感觉。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只有在路回终面前才会流露的得意：“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七划’传说中的丰厚项目奖金了？”
路回终看着她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彩，那光芒驱散了昨晚的阴霾，变得明亮而坚定。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七划’从不亏待功臣。”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目光落在曲松十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笔记本屏幕上：“对了，下午我约了‘浮光’工作室的人谈后续可能的联动，他们对‘探索者模式’很感兴趣，点名希望核心策划也能参与。两点半，第二会议室。”
“浮光？”曲松十眼睛一亮，那是业内以美术风格和独立游戏见长的工作室，她个人非常欣赏，“好的，我一定准时到！”
这无疑又是一个极好的学习和展示机会。
“嗯。”路回终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率先朝会议室外走去。
曲松十看着她挺拔利落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前一后走出会议室，穿过办公区。
周围是忙碌的同事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一派典型的互联网公司景象。
在走到策划部和市场部分岔的走廊时，路回终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市场部方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曲松十也正要转向策划部，却听到身边经过的两个其他部门的女同事在小声交谈，语气带着羡慕：
“看到刚才路总在会议室跟那个实习生说话了吗？感觉路总很看重她啊。”
“什么实习生，人家‘星轨’核心成员，早就转正了，今天数据报告你没听？‘探索者模式’是她主导的，厉害着呢。”
“啧，长得好看能力又强，难怪路总重视……”
话语声随着走远而模糊，但那股意味不明的揣测还是飘进了曲松十的耳朵里。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有些许不安，担心流言蜚语会给路回终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此刻，她看着路回终毫无迟疑、径直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异常平静。
路回终用最直接的方式，在她专业的领域里，给了她最坚实的认可和底气。
这份底气，足以让她无视任何无关的猜测。
她们的关系是私密的，但她的能力是公开的、经得起检验的。
姐姐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她：你值得这一切，与我无关，只与你有关。
回到工位，曲松十打开电脑，准备下午的会议资料。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的信息，依旧是关于学费的事情，语气比昨天更急迫了一些。
她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停顿了片刻，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她回复了过去，语气平静而坚定：「妈，一万块钱是我能拿得出的全部积蓄了，三万我拿不出。我刚工作，工资就那点，还得攒钱买房买车……」
发送成功。
她没有再等回复，直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气，开始专注地工作。
她知道，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那个在会议室里给她项目、在深夜里给她做番茄牛腩、在她心乱时用工作让她镇定的人，就是她的底气。
晚上下班，曲松十因为准备“浮光”工作室的资料，比平时晚走了半小时。
她收拾好东西，走到公司楼下，却意外地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老位置。
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不是说你先回去吗？我可能会很晚。”系安全带时，她忍不住说。
路回终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语气淡然：“顺路。”
曲松十忍不住想笑，从公司回家明明只有一条路。
她看着路回终专注开车的侧脸，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在她轮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姐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很轻，却很清晰，“今天……谢谢你。”
路回终目视前方，随口问：“谢什么？会议表扬？还是‘浮光’的对接？”
“都有。”曲松十弯起眼睛，“但主要是谢谢你……让我觉得，我挺厉害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靠自己那种厉害。”
这种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安慰都更让她充满力量。
路回终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没看曲松十，只是淡淡地说：“事实而已。”
车内恢复了安静，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暖流。
过了一会儿，等红灯的间隙，路回终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所以，别为家里的事烦心。”
她顿了顿，绿灯亮起，她轻踩油门，目视前方，像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实在不行，我难道不算你的家人吗？”
“……”
曲松十彻底愣住，猛地转头看向路回终。
路回终却依旧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夜色车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稳定，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说“今晚月色不错”一样寻常。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照着她淡然的眉眼。
曲松十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先是酸涩，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暖流。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猛地转回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嘴角却无法控制地高高扬起，眼眶也有些发热。
这个内核稳定的女人啊……一旦坚定，真是……毫不犹豫。
她悄悄伸出手，轻轻覆在了路回终放在档位杆的手背上。
路回终的手微凉，被她碰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抽走。
曲松十感受着手心下传来的、沉稳的温度，心里那点因为原生家庭而产生的飘摇和不安全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永久停靠的岸。
她握紧了那只手，低声，带着浓浓的笑意和鼻音：
“路总，说话要算话啊。”
路回终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