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废砚?
满堂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系在沈寂手中那个古朴得近乎寒酸的木盒上。
方才那枚“延寿静心丹”带来的异象与老祖宗郑重的态度,尚且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一圈圈未曾平息的涟漪,此刻这看似与“破烂”无异的木盒再度被捧出,巨大的反差瞬间将所有人的好奇心与探究欲吊到了顶点。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戏台后隐约传来的丝竹声都似被隔绝在外。
周慕雅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教养,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仪态,但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眸里,讥诮与幸灾乐祸早已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死死盯着沈寂那双骨节分明、稳定异常的手,只等着那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东西,她便能将这蓄积已久的鄙夷尽情倾泻。林子豪更是咧开了嘴,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准备好了起哄的看客,只等那“好戏”开锣。江辰负手而立,面容冷峻,眼神如冰刃般刮过沈寂和他手中的木盒,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表演,沈寂此举,无非是垂死挣扎,自取其辱。
林见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浅,素手在宽大的袖袍中不自觉地紧紧交握,指甲掐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她相信沈寂,毫无理由地相信,可眼前这木盒实在太过平凡,平凡到剥蚀了所有想象的翅膀,让她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惶急。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楚月,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与思索,她总觉得,这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不可测的沈教习,其一举一动,绝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
林伯渊的心脏“咚咚”狂跳,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周遭之人都能听见,他死死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咆哮:「宝物自晦!定然是神物自隐其光华!返璞归真!懂不懂!一群肉眼凡胎的蠢物!大佬拿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凡品!这砚台……这看似破损的痕迹,定是历经万劫不朽的证明!这灰扑扑的外表,定然是神华内蕴,锋芒尽藏!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诡异凝滞到几乎要迸裂的时刻,沈寂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那毫无装饰的木盒搭扣上。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迟疑或紧张,仿佛即将打开的,并非一个可能承载着无数嘲笑与质疑的盒子,而只是一件寻常旧物。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木盒应声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宝光冲天,没有灵气氤氲如雾,更没有异香扑鼻引人沉醉。
盒内,只是铺着一块颜色沉暗、略显陈旧的红色绸布。绸布之上,静静躺着一方砚台。
那砚台通体呈一种黯淡的灰褐色,材质难以分辨,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表面粗糙,毫无光泽可言,边缘处有几处明显的磕碰缺口,露出内部同样灰扑扑的质地,样式更是古朴简单到了极致,连一丝一毫的纹路雕刻都欠奉。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被时光遗弃在某个角落、蒙受了不知多少年尘埃的顽石,与这满堂的珠光宝气、与“寿礼”二字所代表的喜庆与珍贵,没有半分关联,只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陈旧与寂寥。
死寂。
足足三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随即——
“噗嗤——”
周慕雅第一个忍不住,那蓄积已久的嘲讽如同决堤之水,冲口而出,化作一声尖锐而充满快意的嗤笑。她伸出一根染着蔻丹的手指,直指着盒中那方灰扑扑的砚台,声音因极力压抑的笑意而带着几分扭曲的颤音:
“沈寂,你……你莫不是来搞笑的吧?老祖宗七十大寿,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你就送这么个……这么个破烂玩意儿?这……这是从哪个荒废多年的柴房角落里扒拉出来的废砚台?还是哪个乞丐用来讨饭的家什?你也真拿得出手?也不怕污了老祖宗的眼!”
她的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宾客席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低低的嘲笑声,先前因沈寂实力而带来的些许敬畏,此刻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似乎瞬间烟消云散。
“我的天,还真是个破砚台……看那样子,扔路上都没人捡。”
“边缘都磕成那样了,别说研磨,放着都嫌碍事吧?”
“我还以为他第二次献礼,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扳回一城呢,结果……唉,果然是我想多了。”
“看来刚才那丹药,真是把他所有的运气和家底都耗光了,哈哈,穷酸本质暴露无遗。”
“寒门就是寒门,即便侥幸有了些实力,这眼界、这底蕴,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贻笑大方。”
江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因其蕴含的真元而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毋庸置疑的蔑视:“沈教习,莫非是觉得我辈修士,还需如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俗书生般,日日研磨写字不成?即便需要,我江家库房之中,随便一方用以绘制符箓的灵玉砚,其上凝聚的灵气道韵,也比你这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古物’,要强上百倍。拿此等……废物,献于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沈教习,你究竟是欺老祖宗年迈仁厚,还是……视我堂堂林家无人?”
这话极为诛心,不仅将沈寂的礼物贬得一文不值,更直接将他的举动上升到了对林家不敬、对老祖宗不尊的高度。
林见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焦急地看向沈寂,又惶惑地看向主位上面容被珠帘遮挡、看不清神色的老祖宗,樱唇微张,想要开口为他辩解,可周遭那如同实质般的嘲笑与江辰犀利的指控,却像无形的枷锁,扼住了她的喉咙。楚月眼中的思索之色更浓,她不再看那方砚台,而是将目光完全投注在沈寂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上,试图从那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些什么。
林伯渊急得额头青筋都隐隐跳动,内心已是狂涛骇浪:「蠢货!一群有眼无珠的蠢货!你们懂什么天地至理!越是惊天动地的神物,越是返璞归真,不露圭角!那破损之处,说不定就是历经雷火淬炼、万劫不磨的烙印!那灰扑扑的外表,定然是神华内敛,锋芒尽藏于拙!大佬!快!快用事实打烂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狗眼看人低!」
面对满堂愈演愈烈的嘲笑、毫不掩饰的质疑以及江辰那恶毒如蛇信的指控,沈寂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侧头去看周慕雅那得意的嘴脸,没有理会林子豪那毫不掩饰的鄙夷,更没有去接江辰那充满陷阱的话语。
他的目光,始终平稳而专注地落在主位的老祖宗身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在那一波高过一波的喧哗与讥讽声中,他微微躬身,姿态依旧从容不迫,对着老祖宗,用那一贯清朗而平稳的语调,恭敬地说道:
“老祖宗明鉴。”
“孙婿前些时日,偶然得此古砚。”
他顿了顿,目光自然地垂落,扫过木盒中那方灰扑扑、边缘带着破损痕迹的砚台,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笃定的平和。
“虽其貌不扬,然孙婿觉其质古朴,意沧桑,隐隐与老祖宗沉静豁达、底蕴深厚的文气相合。”
“故,特此献上,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