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上的刺杀风波,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朝堂湖面再次投下巨石。凌薇薇当日的冷静处置与事后雷厉风行的追查,虽震慑了宵小,却也彻底激怒了隐藏在幕后的对手。他们意识到,寻常的构陷与暗杀已难以撼动这位意志如铁的女帝,必须采取更彻底、更釜底抽薪的手段。
几日后的常朝,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以瑞王(与狄戎部落曾有旧谊的那位边境王爷)为首,数位宗室勋贵及部分倚老卖重的文臣再次发难。这一次,他们不再纠缠于具体案件,而是将矛头直指凌薇薇推行的整套新政体系。
“陛下!”瑞王手持玉笏,声音沉痛,仿佛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量,“自新政推行以来,朝廷动荡,边关不宁,江南凋敝,如今更是惊现祭坛刺杀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此非偶然,实乃新政扰乱了祖宗法度,背离了圣贤之道,以致天怒人怨!臣等恳请陛下,悬崖勒马,废止所有新政,复祖宗之旧制,如此方能安抚天下,稳固国本!”
他身后,跪倒一片,齐声高呼:“请陛下废止新政,复祖宗旧制!”
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金銮殿的梁柱。这是要将凌薇薇登基以来所有的努力与成果全盘否定,从根本上瓦解她的权力基础与执政合法性!
凌薇薇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跪倒的众人。她心中冷笑,终于图穷匕见了。他们无法在战场上击败她,便试图在道统和舆论上将她彻底埋葬。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苏清月。苏清月今日亦来上朝,虽官服略显宽松,衬得她身形更显清瘦,但站立如松,目光沉静。
“苏爱卿,”凌薇薇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瑞王等众卿所言,你以为如何?”
这一问,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苏清月身上。郭谦倒台后,她已是新政派毫无疑问的旗帜。瑞王等人更是目光阴冷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准备群起而攻之。
苏清月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陛下,瑞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忧心国事,其情可悯。然,臣以为,其所言,大谬!”
“哦?”凌薇薇挑眉,“谬在何处?”
“其一,谬在因果颠倒!”苏清月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瑞王等人,“朝廷动荡,非因新政,实因旧弊积重难返!郭谦之流,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乃至勾结外敌,此皆乃旧制监管不力、权责不明所滋生之毒瘤!陛下推行新政,正是为了剜除这些毒瘤,整肃朝纲!若非新政,郭谦之恶何以昭然若揭?边关军饷亏空之黑洞,何以有填补之望?”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凛然正气:“其二,谬在一叶障目!诸位只看到江南漕运一时之困,却不见新政之下,‘天家锦匣’惠及多少中小商户?‘凤华选秀’为多少寒门女子开辟了晋身之阶?格物新器又为农工百业带来了多少便利?至于边关不宁——正是旧制之下,军备弛废,边将如马岱者中饱私囊,才致狄戎猖獗!陛下整军经武,汰弱留强,正是为了永绝边患!岂能因一时之战阵摩擦,便否定强国之道?!”
“其三,”苏清月目光最终定格在瑞王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最为荒谬之处,在于将一己之私,凌驾于国家大利之上!敢问瑞王殿下,您封地所产之优质铁矿,近年来多以‘废矿’之名低价转售予‘塞上驼铃’等商号,最终流向狄戎部落,此事您作何解释?您口口声声祖宗旧制,莫非这资敌叛国,也是祖宗教导您的为臣之道吗?!”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苏清月竟在朝堂之上,直接抛出了如此致命的指控!
瑞王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指着苏清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证据!拿出证据来!”
“证据?”苏清月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此乃‘塞上驼铃’秘密账册之抄本,上面清晰记录了近三年来,从殿下封地运出的、以‘废矿’为名的精铁数量、交易时间及经手人!其笔迹、印鉴,经格物院与多位账房大家共同核验,确凿无误!殿下若觉冤枉,不妨将您封地的矿脉账册与府库记录取出,当庭对质!”
她转身,面向凌薇薇及满朝文武,朗声道:“陛下,诸位大人!瑞王殿下,身为宗室懿亲,世受国恩,非但不思报效朝廷,反而为了一己私利,与国贼郭谦勾结,盗卖国家战略物资以资敌!其行径,与叛国何异?!如今眼见郭谦伏法,阴谋败露,便狗急跳墙,妄图以‘废止新政’为幌子,混淆视听,掩盖其滔天罪行!此等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颜面在此大谈祖宗法度,江山社稷!”
苏清月的反击,如同庖丁解牛,精准、犀利、层层递进,从道理上驳斥,从事实上揭露,最后直指核心罪状!她不仅守住了新政的阵地,更是转守为攻,将瑞王逼入了死角!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和苏清月展现出的锋芒所震慑。那些原本跟着瑞王起哄的官员,此刻更是冷汗涔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瑞王面如死灰,指着苏清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证据确凿,他无从辩驳!
凌薇薇看着台下那个以病弱之躯,独自面对千夫所指,却寸步不让、反而将对手杀得丢盔卸甲的清瘦身影,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荡与疼惜。她的苏卿,永远是这般,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绝境中开辟生路。
她缓缓站起身,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整个大殿。
“瑞王,”凌薇薇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苏爱卿所言,你可还有辩解?”
瑞王瘫软在地,失魂落魄。
“既然无言以对,”凌薇薇目光如冰刃,扫过台下众臣,“那便是认罪了。来人!”
侍卫应声而入。
“削去瑞王爵位,褫夺封号,抄没家产,将其一干人等,打入天牢,与郭谦并案审理!”凌薇薇的旨意,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陛下圣明!”苏清月率先躬身。
紧接着,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员,以及许多被苏清月方才一番慷慨陈词所震撼的中间派官员,也纷纷跪倒在地,山呼圣明。
凌薇薇看着台下伏倒的群臣,知道经此一役,朝堂之上,敢于公然挑战新政的势力已被基本肃清。苏清月以一场漂亮的、教科书般的绝地反击,为她,也为她们共同的理想,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并为后续更彻底的清算,铺平了道路。
然而,她也看到,苏清月在强撑着一口气说完那些话后,脸色愈发苍白,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凌薇薇的心,随之狠狠一揪。
“退朝!”她宣布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风波暂息,但凌薇薇知道,她和苏清月都不能停下。朝堂的胜利只是第一步,隐藏更深的那条“幽泉”,以及宫闱之中的暗流,还需要她们继续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