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雨夜的阴霾，金灿灿地洒满暖阁，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暖融的光晕里。空气中弥漫着安神汤淡淡的药香，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缱绻而安宁的气息。
苏清月依旧靠在凌薇薇的颈侧，感受着她脉搏虽有些虚弱但还算平稳的跳动，方才那番不顾一切的告白所带来的激烈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宁静。她能听到凌薇薇同样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揽在自己背后的手臂传来的、带着依赖的力度。
原来，卸下所有心防，坦诚彼此的心意，是这样的感觉。仿佛一直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永久停靠的港湾；又像是独自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终于遇到了可以携手同行的伴侣。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凌薇薇也同样沉浸在巨大的满足与心安之中。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苏清月方才泪水微凉的触感和自己印下那一吻的温热。她轻轻蹭了蹭苏清月柔软的发顶，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幼兽，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还难受吗？”苏清月微微直起身，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凌薇薇眼角未干的泪痕，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润，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温柔。
凌薇薇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贪恋那抹微凉舒适的触感。“好多了。”她看着苏清月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心疼地蹙眉，“就是……把你吓坏了。”
“知道会吓到我，以后就更要爱惜自己。”苏清月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却毫无威慑力，反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太医说了，你必须静养，这些日子，朝务暂且放一放。”
凌薇薇闻言，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宇文护的党羽还未彻底肃清，新政的推行也到了关键处……可一对上苏清月那双带着关切和不容置疑的眼眸，她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想起了那抹刺目的猩红，想起了太医“恐伤寿元”的警告，也想起了苏清月那句“你若倒下，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都听你的。不过，一些紧要的奏报，你总得让我知道吧？不然我这心里更不踏实。”
苏清月深知她的性子，完全隔绝政务反而不利于静养，便点了点头：“我会筛选重要的与你分说，但仅限于‘听’，不许劳神批阅，更不许暗自筹谋。”
“知道啦，苏太傅。”凌薇薇弯起嘴角，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气色。她目光落在苏清月衣袖上那几点已经干涸暗沉的血迹上，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的衣服脏了，去换一身吧。”
苏清月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袖上的狼藉，摇了摇头：“无妨，等你喝了药，睡踏实了再说。”
正说着，福德海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到榻上两人相依偎的景象，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老怀大慰地低下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泪花的笑容。他伺候两朝君王，见惯了宫廷冷暖，此刻见到这两位主子历经磨难，终于心意相通，他是打心眼里为她们高兴。
“陛下，苏大人，药煎好了。”他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放得极轻。
“有劳福公公。”苏清月道了声谢，亲自端过药碗。那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凌薇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
苏清月看着她这难得的孩子气，心下微软，用银匙轻轻搅动着药汁，柔声道：“良药苦口，陛下忍一忍，喝了身体才能好起来。”
凌薇薇看着她耐心细致的样子，心头一暖，那点抗拒也散了。她就着苏清月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将整碗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每喝一口，眉头都皱得紧紧的，直到最后一口下肚，整张脸都苦得皱成了一团。
苏清月连忙从旁边的小碟里拈起一颗蜜渍梅子，自然地送到了她嘴边。凌薇薇张口含住，酸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满口的苦涩，也甜到了心里。她含着梅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清月，含糊道：“还是清月最好。”
福德海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笑意更深，悄悄退了出去，将这片静谧温馨的空间留给她们。
喝了药，又说了这会子话，凌薇薇的精神明显不济，眼皮开始打架。苏清月扶着她重新躺好，仔细掖好被角。
“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苏清月坐在榻边，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凌薇薇确实累极了，身心俱疲后的放松，加上安神药的作用，让她很快陷入了沉睡。这一次，她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稳的弧度。
苏清月凝视着她的睡颜，久久没有移开目光。阳光落在凌薇薇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底淡淡的青黑。苏清月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疼惜。她轻轻握住凌薇薇露在被子外的手，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无论前路如何，她定要护她周全，辅佐她成就盛世，与她共享这万里江山。
确认凌薇薇睡熟后，苏清月才轻轻抽出手，起身走到外间。她的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持重，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以前没有的、为了守护重要之人而生的坚毅光芒。
福德海正在外间候着，见到她出来，连忙上前。
“苏大人，陛下……”
“刚睡下，睡得还算安稳。”苏清月低声道，“福公公，陛下需要静养的消息，暂时封锁，对外只说是偶感风寒，需要休憩几日。一应政务，非十万火急之事，先呈报至凤阁，由我与几位阁臣先行处理。”
“老奴明白。”福德海立刻应下，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让外界知晓女帝呕血病倒，只怕那些潜藏的魑魅魍魉又要蠢蠢欲动。
“另外，”苏清月眸色转冷，“刘明堂提供的名单上那些人，抓捕审讯之事，不能停。但动作要更隐秘，审讯结果直接报于我。还有，彻查太医院，凡与宇文护有过密往来，或是在先帝、端敬皇妃医案中有可疑之处者，一律先行控制起来，细细甄别。”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条理分明，既确保了凌薇薇能安心静养，又不至于让关键的清算工作陷入停滞。福德海心中暗赞，苏大人果然心思缜密，有她在，陛下确实能省心不少。
“是，苏大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福德海退下后，苏清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宫道上已经开始忙碌清扫雨后积水的宫人，以及远处巍峨宫殿在晨曦中泛着的金光，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凌薇薇倒下了，但王朝的机器不能停转，暗处的敌人也不会因为帝王的病弱而心生怜悯。恰恰相反，这可能是他们最为松懈，也最易露出马脚的时候。她必须替薇薇，稳住这盘棋。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女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呈上一份密报。
“大人，江南暗线急报。我们的人顺着那夜别院死士的线索追查，发现其中几人的身份，可能与……北境某些残余势力有关。”
苏清月接过密报，快速浏览，眉头微微蹙起。宇文护的势力盘根错节，竟然连北境都有所牵扯？是丁，北狄左贤王部虽被击溃，但残余势力仍在边境游荡，若他们与朝中某些人还有勾结……
这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看来，清算宇文护余孽的同时，对北境的掌控和清理也需提上日程了。这或许，也是为韩月华稳定北境局面，物色新主帅提供一个契机。
她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将此线索与廉政清吏司共享，让他们并案侦查。重点查清，朝中还有谁，与北境残余势力有所勾连。记住，暗中进行，切勿打草惊蛇。”
“是。”
女官领命退下。苏清月将密报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跳动的火焰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闪烁着冷静而睿智的光芒。
薇薇，你安心休养。你未竟的事业，你想要的清明天下，我会替你一步步扫清障碍，牢牢守住。
她转身，目光再次投向暖阁内室的方向，那里有她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晨光愈发明亮，将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拉长，仿佛一株柔韧的青竹，已然具备了支撑起一片天空的力量。
温情与誓言在病榻前萦绕，而无声的较量与布局，已在晨光下悄然展开。新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