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谢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妈，我回来了。”
下午没有什么太阳，夏青没有开灯，客厅里黑乎乎的。
她轻手轻脚地换了鞋。
夏青房间里发出惨白的灯光，她凑过去看，夏青戴着老花镜，提着眼睛在拨弄手环。
夏昭谢推开门，“妈，给我吧，我给你看看。”
夏青又惊又喜，“昭昭，你怎么回来了？我刚还打算问问你时候回来，我菜都备好了，你一回来我就能下锅。”
她不停地眨眼看她，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
她把所有灯都打开了，连忙走进厨房，“我做了水煮肉片，还有尖椒鸡，这鸡是我的早上在菜市场现杀的……”
夏昭谢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最爱吃水煮肉片，妈，你这手环就是没电了，我给你充上。”
“好。”
夏昭谢和夏青无论上一次吵得多凶，只要夏青服软一次，夏昭谢总会屈服。
饭桌上，夏青惴惴不安，夏昭谢反倒是若无其事。
她夏青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昭昭，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
夏昭谢忙不迭说起了自己的生活，“很好啊，前几天领导还来听我的课了，我跟你说……”
夏昭谢把自己学校所有事情，无论大小，无论远近，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全部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如果这样可以堵住夏青的发问，她愿意说一天一夜。
夏青以前也是老师，对于女儿的生活很能感同身受，她时不时地附和两句，母女俩在饭桌上显现出久违的和谐。
夏青又说了些自己在社区的工作，夏昭谢很捧场，也很乐意听。
吃完了饭，夏昭谢把碗拿到厨房洗，夏青看了会儿电视，吃了降压药，也进房间睡觉了。
“昭昭，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陪我去逛早市。”
“好。”
夏昭谢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夏青收拾整齐，将还在被窝里睡觉的夏昭谢拉了出来，前往早市。
北城因为总是下雨，所以空气非常清新。
夏昭谢提着小推车，跟在夏青后面，看着她在每个摊上停留。
“夏主任，你看我鱼，给你提一条吧？”
“夏主任，给你称点菌子，我刚山上摘得，新鲜的很呐。”
夏昭谢在一旁打趣，“夏主任~，妈，你混得风生水起啊。”
夏青强压嘴角，“这都是邻里邻居的，大家客气一下而已，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邻居的鱼这么好，那吃麻辣鱼片吧。”
夏青皱了皱眉，仍是转身提了那条鱼，“人家吃辣都长痘，就你不长。”
夏昭谢：“没办法，天生丽质。”
夏青懒得搭理她的自恋。
母女在早市吃了早饭，夏青今天在社区值班，就把夏昭谢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夏昭谢在家里开始大扫除，妈妈年纪上来了，骨子里的念旧也出来，她每次回来都要扔掉一点过期的，用不了的东西，然后在偷偷网购一模一样的东西，如果夏青想起来了，那就给她，想不起来就算了。
中午夏老师在得知夏主任单位只有她一个人，把昨天的剩菜热了热，提着二斤苹果和饭桶就去探班了。
她坐在夏主任的工位上，晃了晃手里的饭桶，“我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是，拿我的温暖送给我。”夏青把手边的一些资料给她，“我吃饭，你帮我对一对。”
夏昭谢才不当苦力，“妈，你中午不给我管饭吗？”
夏青莫名其妙：“你多大了？还要我给你管饭？”
夏昭谢哼了一声，“你们食堂不是翻新了吗？我来品尝品尝味道。”
夏青哭笑不得，“食堂饭从小吃到大，现在当了老师，还是食堂，你怎么就吃不够呢？”
夏昭谢才不管她，抢了她的饭盒就去打了饭，坐在夏主任的工位上，不留情面地点评着，“你们这厨子不行，没一中好吃。”
夏青笑道：“一中的饭堂你小时候最讨厌了，怎么现在还夸起来了。”
“我们学校翻新了，厨子都换了一批。”
夏青有些惊讶，她在二中当老师多年，对北石镇的情况也清楚，不禁感慨道：“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了，一中食堂都翻新了，昭昭，那你们待遇怎么样?”
夏昭谢摇摇头，夹了一筷子母亲饭盒的菜，“我们还是老样子，北石镇都是老样子，一中也不是有钱，是有个富翁投资……”
她突然想到秦砚，话说了一半，心虚地看了一眼夏青。
夏青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政府可能有什么帮扶政策，最近有好多人在北城投资，就隔壁剑南道还有很多新工厂什么的，社区好多人还二次就业了。”
夏昭谢笑了两下，她在百度上查过，秦砚确实有这个能力，至臻的总裁要盖几个工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夏昭谢又装作对工厂上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把话题又引了过去。
等到夏青吃完饭，她连忙把饭桶打包回家，逃离了夏青。
等到下午，夏青回家，撸起袖子，开始腌鱼。
夏昭谢在一边看，“妈，你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
“酸菜鱼。”夏青笑了笑，“这样一腌，鱼就不腥了。”
“多放点酸菜。”
“够你吃的。”
夏昭谢喜辣，夏家的酸菜鱼，一向是辣多过于酸。
夏青足足炖了一盆，夏昭谢拿了碗筷，大快朵颐，吃得满头冒汗。
饭桌上热气氤氲，透过酸菜鱼的香气，夏青缓缓开口。
“昭昭啊。”
“嗯？”夏昭谢从饭里抬头，“这酸菜真香。”
夏青笑了笑，“你喜欢就多吃点，这是隔壁曹阿姨自己腌的。”
“哦。”夏昭谢的筷子慢了一点。
“说到曹阿姨，你上次不是跟他外甥吃饭了吗？回去还聊了没有。”
夏昭谢拿着筷子在自己碗里扒拉，“没有了。”
“哦哦。”夏青找补道：“妈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嗯。”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夏青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曹阿姨外甥确实不行，他在外省。”
夏昭谢笑了笑，把筷子攥在了手里。
“是啊。”
夏青说道：“那上次那个雷老板，不就在你们学校对面，你们俩很近啊。”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干净，细致的男生嘛，我看雷浩挺不错的，他是哪里不好啊？”
因为他不是女的，不是陈墨，可夏昭谢不敢说。
“我就是…不喜欢他。”
夏青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有些急了，“昭昭，你是不是还喜欢陈……”
“妈!”
夏昭谢猛然抬头，语气骤然拔高，“我没有！”
她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软了声音，“跟她没关系。”
夏青盯着她，胸口一起一伏，“你还说不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啊？”
夏昭谢也抬眼看她，一口气堵在心里，眼里的抵抗情绪不言而喻，她抖着声音，第一次直面对抗。
“这路怎么了？”
夏青的怒火被她的眼神点燃，红着眼睛质问，“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就是你的路！昭昭，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走不出来？！”
夏昭谢挪开眼神，“妈，这是唯一一条我自己选的路。”
夏昭谢当年不想当老师，算是夏青逼的，她现在这么说，无疑是在讽刺。
夏青简直怒不可遏。
“你现在跟你爸爸有什么区别？！你们父女俩就是一脉相承！”
夏昭谢鼻尖一酸，咧着嘴笑了，“妈，就算没有陈墨，我照样喜欢女人。”
她说完这话，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跟他们相亲我有多恶心，我根本就吃不下饭，他们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妈，我们两个就这样，不好吗？”
夏昭谢看着夏青仇敌一样的眼神，心里忽然绝望了，她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夏青气得眼前发昏，下意识抬手就是一巴掌。
夏昭谢从没想过会被她打，眼泪怔怔落下，她抬手抹掉眼泪，正要反唇相讥，却看到夏青手腕上陈旧的一道疤。
她心口一震，浑身发麻，眼前又是一片血红，她忽然感觉喘不上气，像是溺水了。
她跌坐回椅子上，看着泣不成声，神情空洞的夏青，又看看桌上的饭菜。
不行，不可以，她不能毁了这一切。
那个词在家里是禁词，自己怎么能提呢？
她皱皱眉头，刚才的气愤全然消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忽然腰背一软，蹲在了夏青面前，屈声求饶，“妈，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抓着夏青的手腕，有些魔怔，“妈，你别生气，我…我好好的，我刚胡说的。”
夏昭谢急促地喘着气，盯着夏青，眼里是迫不及待的渴求，“妈，我…我跟雷浩再谈谈，我们…我们有的聊，我……我前几天还跟他说话了。”
夏青麻木地转头，不再看她，夏昭谢又凑到她面前，咧着嘴笑，“我…我可喜欢我学生了…我回去就跟雷浩吃饭，好不好。”
“妈，我跟他不一样，你看看我，我…不会抛弃你的。”
夏昭谢伏在她腿上，眼泪打湿了她整张脸庞。
“妈……妈，你跟我说句话吧，我求你了。”
夏青眼珠呆滞地转了转，轻轻托起夏昭谢的脸，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向脑后，“你们不一样……”
夏昭谢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哭还是笑。
“是……是，我和他不一样。”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但是夏昭谢的心又回温了，她怎么样都没关系，她不能失去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