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高育良宽大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赵瑞龙几乎是踩着点溜进了办公室,额角还带着一丝匆忙的细汗。
“高老师,您可算愿意见我了。”他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巡视组这次偏偏选在我的山水庄园下榻,我怎么总觉得……这是来者不善啊?”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绕过桌角,左手温和地向下按了按,示意赵瑞龙不必起身。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瑞龙啊,有些日子没见了。老领导在京城,身体一切都还好吧?”
“我爸?”赵瑞龙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您还不知道吗?名义上是上去了,可就是个闲职,手里半点实权都没有。哪像当年在汉东……”
“瑞龙!”高育良适时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赵瑞龙,“老领导现在是国家领导人之一,要注意影响。尤其是在我这里,谈论领导人的职务安排,不合适。”
他语气缓和下来,但话里的警示意味清晰可辨,“传出去,对你,对老领导,都不好。”
赵瑞龙悻悻地收住了后面的话,深吸一口气:“身体倒是硬朗。高老师,咱们说正事,陈学东部长这次点名住进山水庄园,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心里不踏实。”
“目的?”高育良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神色波澜不惊,“你是商人,有生意上门,难道还要拒之门外?他们要住,你就好好接待。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和同伟紧密配合,保障巡视组在庄园期间,吃好、喝好,尤其是安保工作,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略作停顿,语气加重,“另外,把庄园最里面,环境最清静、安保最容易控制的那三栋独立别墅全部腾出来,专门供给巡视组办公和居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好的,高老师,我明白。”赵瑞龙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失望。他今天来,本是想从这位汉东的“智慧”这里探听些口风,但高育良这番话滴水不漏,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还有,”高育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这段时间,程度书记也会常驻你们山水庄园,负责省委与巡视组之间的日常联络协调。你们务必做好接待,他的安全同样至关重要。”
“程度书记也来?明白了。”赵瑞龙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信息,他试探性地问,“那……高老师,省委这边,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缓缓挥了挥,那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省委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做好你分内的事吧。”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了赵瑞龙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记住,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各自……小心一些。”
“明白!”这两个字,赵瑞龙答得异常郑重。他彻底懂了高育良的未尽之言。事实上,中午接到贺秘书那个语焉不详却隐含警示的电话时,他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山水庄园,是汉东公认的最高档场所,没有之一。
集锦标赛级高尔夫球场、奢华花园酒店、高端餐饮娱乐于一体,是汉东权力与资本交织的核心地带之一。
然而,在这片富丽堂皇之下,隐藏着不少游走于灰色地带的项目——那些需要极高私密性的地下赌场,以及那些打着“学外语”幌子、进行特殊服务的场所。
巡视组入驻,无异于将一台高精度探照灯,直接打向了这片他最不希望被照亮的地带。
.......
省委大楼另一间小会议室内,窗帘半掩,光线晦暗。陈学东与沙瑞金相对而坐,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杯早已凉透的茶。
沙书记,陈学东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王主任让我问问你,在汉东的工作,还顺利吗?
他特意强调了王主任三个字,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沙瑞金。
沙瑞金没有立即回答。他深知王家及其背后的势力当初选择他,就是看中了他作风强硬、敢于破局的特点。
然而入主汉东一年来,他的工作虽非毫无建树,却始终难以打开局面,抓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浊鱼小虾。
更重要的是,王家的战略意图很明确——希望通过彻查赵立春在汉东的问题,打击中间派系,进而分化瓦解陈、叶两家与谢、江两家形成的联盟,为下一步的权力布局铺平道路。
可沙瑞金至今未能真正掌控汉东大局,关于赵家违法违纪的确凿证据,他几乎一无所获。
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已经引起了王家及其联盟的不满。这也是为什么巡视组会提前抵达汉东——按照原计划,巡视应该是在刘省长退休之后才进行的,届时还可以顺势解决省长人选的问题。
学东部长,沙瑞金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汉东不是其他地方。虽不能说是龙潭虎穴,但也算得上是步步惊心。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前任书记赵立春在汉东经营了十几年,担任省委书记兼军区第一政委就长达八年之久,根基之深,远超外界想象。
他顿了顿,继续列举:还有前任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梁群峰,在汉东深耕多年,一手创立的汉大帮盘根错节,至今仍在发挥着巨大影响力。而现任的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沙瑞金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学东一眼,你今天也接触过了,绝非易与之辈。
陈学东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格外清晰:沙书记,我有必要提醒你,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下一次关键会议,只剩下不到两年时间。
我知道,沙瑞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治大国若烹小鲜。何况汉东这样一个经济大省,牵一发而动全身。麻烦你回去转告王主任,再给我一些时间。他揉了揉太阳穴,汉东的形势,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回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尝试:最初试图拉拢高育良,却发现这位政法书记处处与他周旋;转而想争取李达康,又发现这位强势的市委书记身上有着太多历史遗留问题;至于程度——那位江家的女婿,他连想都不敢多想,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谢贤林在盯着。
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他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会授人以柄。
陈学东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时间会给你,但不会太多。王主任希望下次见面时,能看到实质性的进展。他整了整西装,好自为之,沙书记。
门被轻轻带上,沙瑞金独自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汉东的夜景,陷入沉思。
窗外暮色渐沉,沙瑞金独自站在办公室里,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他点燃一支烟,苦笑着自言自语:“看来,老丈人对我不满意了。”
这声叹息里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滋味。作为王家的上门女婿,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政治生命与那个家族密不可分。从县长到省委书记,王家给他的不仅是资源,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当县长时,我说了算;当县委书记时,还是我说了算!”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起那些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后来当上副市长,凭着沙家和王家的双重背景,连一二把手都要让他三分。从市长到市委书记,再到封疆大吏,他早已习惯了说一不二——谁敢反对,轻则降职,重则丢官。
直到来了汉东。
“三人小组,我和高育良各执一词,刘省长永远作壁上观。”他掐灭烟头,眉头紧锁。
五人小组会议上,只要不涉及祁同伟,田国富还算站在他这边,可吴春林永远紧跟高育良,刘省长干脆连会都不来开。
最让他憋屈的是常委会。只要不是关于祁同伟的事,大部分常委都默契地站到高育良和程度一边。
那个年仅三十九岁的程度,被众人视为高育良的接班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在常委会上说话的分量一天比一天重。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困惑的摇头,“这些人为什么就是容不下祁同伟当个副省长?”
更让他警觉的是,连李达康都敢在常委会上公然和他叫板了。想起上次开会时李达康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沙瑞金感到一阵心悸——这不是个好兆头。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京城的号码。深吸一口气,他接起电话,脸上瞬间换上从容的笑容:“王主任,我正想向您汇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