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于组长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按照达康书记您的这个说法，王大陆这位‘仗义疏财’的朋友，赔钱赔得只剩下几百亿的身价了？这生意做得，可真是‘惨淡’啊！”
李达康面对于组长毫不掩饰的讥讽，脸色不变，依旧维持着那副坦然的样子：“陈部长，于组长，大陆集团能有今天的规模，那是王大陆他自己的本事和机遇。这些年来，他准确地把握住了我们汉东省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在房地产、百货零售、文化旅游等多个领域都做得风生水起，这是市场对他能力的认可。”
他挺直腰板，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甚至举起右手，“我李达康可以用我的党性和人格向组织保证！我本人，从来没有收受过王大陆的一分钱贿赂，甚至没有吃过他一顿饭！我们之间的交往，纯粹是基于过去的战友情谊和他对地方经济发展的支持！”
陈学东部长脸上挂着看似温和的笑容，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敏感区域：“达康同志，那我们再来谈谈你的家庭。说说你和你前妻欧阳菁的女儿吧？我们听说她在国外留学，每年的花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光是学费加上生活费，粗略估算就要七十万人民币左右。这笔开支，对于你的工资收入来说，恐怕不太容易负担吧？”
提到女儿，李达康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混合着溺爱与骄傲的光彩，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女儿确实非常争气！她从小读书就特别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家里，奖状都贴满了一面墙！从小学到高中，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五星学子’，初中的时候就代表学校参加全省奥林匹克竞赛，拿过数学和物理的一等奖！”
他越说越自豪，甚至有些忘形：“尤其是她的文笔，更是了得！当年那篇《我的市长父亲》，情感真挚，文采斐然，可是获得了全省中学生作文大赛的一等奖！评委们都夸她既有真情实感，又有家国情怀。”
“后来，她凭借优异的综合成绩和突出的个人能力，获得了世界顶尖学府哈麻大学的破格录取！先是在国外读了一年的预科，适应语言和环境，之后顺利进入本科阶段学习，如今马上就要毕业了。”李达康详细地叙述着女儿的求学之路，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至于于组长您提到的每年七十万费用，”李达康话锋一转，解释道，“这里我必须说明，其中绝大部分是由哈麻大学提供的全额奖学金覆盖的！我女儿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学校的认可和资助。我们家里，只需要承担一小部分生活开销而已。”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心疼，“我女儿也非常懂事，知道我们在国内工作忙，收入也有限，为了节省开支，她很少回国探亲，假期也多在打工或者学习……”
然而，在李达康的内心深处，他对真实情况一清二楚：女儿在海外高昂的学费和优渥的生活费，实际上是由王大陆通过其控制的、架构复杂的海外教育基金秘密支付的。
不仅如此，王大陆还以女儿的名义设立了一个数额可观的信托基金，等她完成学业、正式步入社会后才会启动，确保她未来生活无忧。
对于这些精巧的安排，李达康始终秉持着“鸵鸟政策”——假装不知情。
他自信地认为，自己与王大陆之间的利益输送链条设计得天衣无缝。
他利用自己作为市委书记的影响力，不动声色地助推欧阳菁在京州城市银行系统内步步高升，坐稳了分管信贷的副行长位置；然后，再通过欧阳菁之手，为王大陆的大陆集团在贷款审批、项目融资上打开方便之门。
他与王大陆之间，存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主要通过欧阳菁这个“防火墙”来完成。
他对王大陆只有两个核心要求：第一，在他需要突出的政绩来支撑其政治生涯时，大陆集团必须毫不犹豫地顶上，投资、接盘，充当“白衣骑士”；第二，就是确保他的女儿在海外生活富足，前程无忧。
他坚信，这种通过前妻作为中间人、且主要利益输送到海外的方式，无论是巡视组还是省纪委，根本不可能抓到实质性的把柄。
所有能查到的明面联系，最终都会指向欧阳菁这堵“防火墙”。
而最妙的是，欧阳菁那个蠢女人，直到现在可能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女儿早已成为这庞大利益链条中的一环，否则，她怎么会眼皮子浅到去收蔡成功那区区两百万？
李达康内心得意地冷笑两百万就轻易拿下了一个副厅级干部，欧阳菁的眼界和格局，终究还是太小了，差点坏了他的大事。
想到这里，李达康脸上的表情更加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受了委屈却依旧坚持原则的刚正不阿的形象马上就立了起来。
李达康这一番声情并茂、甚至略带哽咽的表演，着实让陈学东和于组长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二人虽出身显赫家族旁系，身居中枢要职，见惯了高层博弈，但真正在基层与李达康这种从县、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深谙基层生态、演技精湛的“滚刀肉”式干部正面交锋的经验，其实并不算多。
面对李达康这般将公义私情混为一谈、以退为进的反击策略，他们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招架，手中那些常规的、程式化的问询手段，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会议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陈学东和于组长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和审慎。
他们此刻确实难以立刻判断，眼前这位情绪激动的市委书记，究竟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一位演技炉火纯青的官场老手在试图搅浑水。
“达康书记，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也请你先平复一下情绪，我们这毕竟是正常的组织工作程序……”陈学东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平复不了！学东部长，于组长，我这心里的压力，这些年就没卸下来过啊！”李达康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就着这个话头，更加动情地开始“诉苦”，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声音带着哽咽，“你们是不知道啊！当年的林城，那真是一穷二白！煤矿资源枯竭了，留下满目疮痍的塌陷区，几十万矿工和他们的家属，加上全市上百万老百姓，生活没了着落，眼巴巴地看着市委市政府！我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我……我李达康心里急啊，睡不着觉啊！”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段艰苦的回忆里，继续说道：“后来，组织上肯定了我那点微末的成绩，把我调到了京州。京州是什么地方？是省会！是咱们汉东十三个地市的老大哥，更是六朝古都，历史文化名城！这副担子更重了！如何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活力，真正起到全省经济发展的‘领头羊’、‘排头兵’作用，这座大山一直死死压在我的肩头上，是我心头第一等的大事！难啊，两位首长，真的是太难了！”
他的话语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和指向性：“特别是最近这几年，吕州的Gdp反超了我们京州，就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风言风语，说我李达康不行了，江郎才尽了，比不上人家程度书记有本事！甚至还有人说我应该主动退位让贤！”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两人的反应，然后开始为自己“辩解”：“可是，京州和吕州的情况能一样吗？吕州辖区大，区县多，发展空间广阔，产业布局可以甩开膀子干！我们京州行吗？不行啊！我们有多少国家级、省级的旅游风景区？有多少需要严格保护的古建筑、历史街区？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动都不能乱动，发展经济处处受制约，戴着脚镣跳舞啊！”
最后，他将话题引向了当前最棘手的麻烦，语气充满了无奈甚至是委屈：“我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规划推动了光明峰项目，指望它能带动一片区域的发展。我让丁义珍去负责，谁知道……谁知道他竟是个隐藏得这么深的贪官！他这一跑，给光明峰项目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我花了多少心血，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勉强把那些投资商安抚住，稳住了局面。现在项目好不容易要重新走上正轨了，你们巡视组又来了……这……这工作还怎么开展嘛！”
他这一番连削带打，将个人问题与工作难题、历史贡献与现实困境紧紧捆绑在一起，俨然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屡遭挫折却仍一心为公的悲情改革者形象。这让陈学东和于组长原本清晰的调查思路，不由得变得有些纷乱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