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午,寒风轻轻拂过东京的御街,路上的行人紧了紧领子。秋收早过,冬藏未到,清闲的东京人却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右手抓着一根狗尾巴草剔着牙,前襟胡乱扎在裤腰里,对身旁的青衣男子抱怨:“二郎,今日这獾儿肉属实烤的极好,配的曹家点心也是绝了,只是茶水差了些,点的粗糙,挂壁也挂不住,着实有些扫兴。”
被叫作二郎的男子则斯文许多,幞头也戴得整整齐齐。腰上别一把扇子,双手背在背后,笑道:“崔娘子点茶的手艺也是中规中矩的,只是时至初冬,只有些陈茶。那些个达官贵人家中备着冰鉴,倒是无妨,咱普通人家只能存于地窖中,自然差之远矣。”
红衣男人怒道:“这些个狗大户,却不肯卖些好茶出来,他们是人,咱却不是人了?凭甚我却只能吃些糟茶!”
二郎揶揄道:“东京几大正店茶楼都是有好茶,四郎自去买来吃便是了!”
红衣男子更是愤怒:“那几家店是卖茶的么?那是抢钱的,点一碗茶便须几百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二郎摇摇头不理会四郎的胡搅蛮缠,这几步正走到州桥上,只见汴河上游船来往如梭,七彩斑斓的棚顶船头上也挂着各色布匹装饰,丝竹声缕缕送入耳中。只是夹杂着码头上汉子装卸货的号子声,不免有些阳春白雪共下里巴人的意思。
前方慢慢驶来一条挂满绿幔的游船上,船舷雕刻了几条优美的纹路,平添船身的修长,又用金漆描了数条金线,映着慢慢晕开的波浪,更添几分优雅。
船头有个妙龄女子身着薄纱,着了淡妆,轻抚琵琶,巧笑嫣然。
有一首菩萨蛮赞道:
秋波更胜汴河水,
欲语还休惹人醉。
青葱轻拨弦,
岸柳随风卷。
檀口送妙音,
圣贤莫倾心。
引来汴河神,
沉醉不知归。
汴河两岸口哨声四起,四郎也乐了,大笑叫道:“娘子哪里去?”
小娘子却不搭话,脸上红扑扑的。身旁的婢子答道:“要寻我家娘子,去南熏门外往东走八百步,秀色坊便是了!”
不及四郎答话,两岸有闲汉答话:“远了些,若是走的一身臭汗,不知娘子嫌弃否!”说完不等答话,自顾自大笑起来,旁边闲汉也纷纷大笑。
婢子气得脸儿通红,正欲骂回去,小娘子放下琵琶,起身福了一福:“诸位客官,奴家采薇有礼了!”
两岸闲汉取笑道:“有礼有礼,娘子便是对我无礼也无妨!”
采薇也不着恼,依然微笑道:“秀色坊哪里有嫌弃客人的,只是客人若是有需要,秀色坊自有香汤沐浴,也有专门的大师傅按乔!”
闲汉们轰然叫好:“一边按乔一边听曲,倒是别致!”
四郎站在桥上叫道:“小娘子也会按乔么?又需多少钱来?”
采薇姑娘一滞,心想这个汉子忒也无礼,怎的让我去做那等粗活,心念一转,脸上不见丝毫窘迫,微微笑道:“官人若是为奴家填的好词,奴家自当免费给官人推拿则个!”
这话回得漂亮,你若为本姑娘填词,便给你按一番无妨,若不会时,你又怎地好意思!
四郎一呆,他不过是个粗鲁汉子,便是二郎也不过是假装斯文,哪里会填词?众闲汉见四郎吃瘪,纷纷鼓噪起来。
四郎羞臊难当,一低头拉着二郎便下桥去了,只是平时骚包的四郎穿着一身红衫,颇为显眼,嘘声随了一路。待得走得远了,听不到后面鼓噪,方才安步当车,且行且游。
二人本来打算去大相国寺转转,上个香,求个姻缘,顺便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现在却是没了兴致,不如去酒楼帮闲赚两个钱晚上好去瓦子耍,走了几步抬头却见到了开封府衙。
府衙门口的差人也不看着过路行人,却倚在门口朝里面张望,里面声声叫好,热闹非凡。
二人见有热闹可瞧,心中便喜,上去两步,问差人:“端公!不知里面何时如此热闹?”
差人听得有人问他,回过头来。
这差人名唤董虎,平日里形形色色的人见了无数,一个人从眼前走过,打量两眼就能知道是个什么人,基本八九不离十。
此时打眼瞧了两人一眼,一个身着显眼的红色,胡乱梳的发髻,胡乱系的腰封,短髯也不曾修整,璞头也没戴,一脸油腻,希冀地看着自己,眼里冒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定是个想装读书人,却性子毛躁,做事乱七八糟的闲汉,这样的人,便真是想犯事,也是个做不好的;
另一个穿着粗布青衣,打扮得干净整洁,璞头也戴得整整齐齐,和前一个完全不同,确实有三分气度了,只是这货为什么眼里也冒着熊熊的八卦之火,眼底还藏了一分猥琐!董虎断定这是个闷骚的货!
董虎见两人都是无害的普通汉子,笑道:“今日里右厅的案子颇为有趣,郑推官做了五年零三个月的推官了,今日竟然也吃了瘪,两位可自去看看!”
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中,似乎是府尹或者知府断案,譬如着名的包青天!其实不然,府尹由皇室担任。而知府,如知应天府,知成都府,都是一府最高长官,大权在握!开封府则不然,为权知开封府事,名义上而言,只是临时工!当然,这是只是官方文件上的说法,平时百姓,甚至史书上都会把权知开封府事称作府尹!
之前为了平息太学生上书一事,任命聂山为知开封府,聂山在任上着实干得不错,皇帝觉得聂山颇有周昌抗节之风,便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做聂昌,为此,聂昌去找李若水喝了好几顿酒,这叫做同被皇帝改名之交!王黼被罢免后,有个被王黼诬陷的官员被提了上来,此人叫做程振,程振很是崇拜包拯,做事方式也如出一辙,此时坐了开封府,聂昌则专心做户部尚书了,程振同样不会去断案,他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断案的叫做推官,设两名,分管左右厅。今日右厅负责断案的是郑推官,此时正被厅下站着的原告秦掌柜气得七窍冒烟。
秦掌柜拱手道:“我那蜜饯铺子开了五年多了,靠的是真材实料,还有祖传的秘方,乡里乡亲走过路过,哪个不来幺几钱裹裹!”一边还回头朝着后面看热闹的百姓招呼,“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后面的闲汉大娘只嫌热闹不够大,哪里管什么真真假假,一齐起哄道:“就是就是!秦掌柜的蜜饯是最好的,你看我这手里还有一袋呢!”这缺了一颗牙的老汉挥舞着手里的油纸袋子。
郑推官怒道:“你们这帮不省事的腌臜泼才,莫要胡乱攀爬!”抬手指着挥舞着袋子的老汉道:“那老汉最是无赖,你说你那袋是秦掌柜铺子的蜜饯,如何袋子上却五郎腰子铺的字样!”
老汉打个哈哈道:“推官莫要诬赖好人,五郎家的油纸袋子最好,老汉拿来装秦掌柜铺子的蜜饯有何不可?”
郑推官轻蔑一笑:“你那袋子里是不是角炙腰子,荔枝腰子,还元腰子这三种!”
老汉一愣:“推官料事如神!却不知如何得知?”
郑推官拈须笑道:“这香味都飘到下官这厢了,如何不知!”
宋时官员多自谦,见到有功名者多自称下官,郑推官性情恢廓,不管对方谁,也都自称下官,倒显得极为谦逊,百姓大都对郑推官颇为推崇,如此在这开封府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了五年有余的推官,走在街上,百姓也多亲切招呼!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老汉大笑道:“我道是只有老汉这般年纪才是腰子不离口,原来大人更是个中翘楚啊!”
一众闲人尽皆鼓噪起来,几位大娘更是交头接耳,捂着嘴朝着郑推官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