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里啪啦乱响，篝火旁的几人脸色阴晴不定，谁也没有出声。黑暗的天穹笼罩了整个大地，寒冷侵袭着每一个夜空下的人。
秦掌柜紧了紧身上的披帛，又向着篝火靠近了一些，似乎如此才能将寒冷驱散些许。
“小兄弟，看你也并不像久在江湖行走的人，为何不多在大宋行走，大宋那边可安全多了，有了经验再来此险地。”篝火映着秦掌柜的脸庞，看不真切表情。
孙燮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掌柜，嘴角微微一挑，再次低头不语。
若是陆游或者赵眘在此，大概能读懂孙燮的意思，但辛弃疾并不能。
“时间不等人啊，大哥不懂武艺，二哥另有要事，实在是无法，只好我来，好在我萧大哥在此，我不懂的求教于他便是！”辛弃疾并不傻，他不愿说违心的话，因此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掩盖了许多信息，听来便大不相同。
秦掌柜看了一眼孙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开心，似乎要将过了秦岭后的压力一齐释放出来！
“小兄弟，此言在我们面前说了便罢了，在不熟的人面前可千万别说，特别是你萧大哥不在的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怕会对你不利啊！”秦掌柜语重心长道。
辛弃疾深深感受到了秦掌柜的好意，重重点了点头，起身谢道：“多谢赐教！”
秦掌柜笑呵呵道：“安坐便可！不必如此！”又取了架子上的烤兔肉，分与众人，将其中一条后腿撕与了辛弃疾，辛弃疾再次谢过。
这兔子乃是孙燮所烤，滋味比之大宋厨师，自然颇为不及，只是用了些西域特有的香料，吃来倒也颇有些滋味。尤其是吃了这许多天的干粮之后，这烤兔便显得极为美味，辛弃疾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
意犹未尽之下，唆着自己的手指，秦掌柜一见之下，更是乐不可支，忙将手中烤兔腹肉递了过来。
辛弃疾连忙摆手：“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秦掌柜一把丢了过来：“哪来这些酸腐气，我年纪大了，饼子还是兔肉，吃到肚中都不过是五谷轮回，你吃了肉才有气力护佑我等！”
辛弃疾哪见得此肉落在尘土，一把接了过来，欲要丢回去，见掌柜的诚恳，叹了口气：“多谢秦掌柜，我若再谦让，便有些迂腐了，今日恩惠，来日必报！”
秦掌柜见他痛快，心中欢喜，从怀中摸出一张饼子来啃，又在脚边提了一个酒囊，打开喝了一口，而后丢了给孙燮。
孙燮也喝了一口，丢回给了秦掌柜。
“你年纪还小，便不请你吃酒了！”秦掌柜说话时，口中有饼子的残渣喷出，颇有些滑稽。
辛弃疾有些气苦，又一个觉着自己年幼的，欲要分辨一二，却终究忍了下来。大事未竟，岂可贪酒误事！况且今日秦掌柜自然是好人，往后遇到其他人，更不可随意饮酒！
想到此处，辛弃疾笑了笑，不再言语，继续进攻手中的兔腹。
客栈没有任何的异常，一切都是很顺利，天蒙蒙亮时，掌柜的便将伙计们叫醒赶路，天气炎热，早些多走一段，后面便轻松一些。
经历了高高低低长久的抱怨之后，商队再次在歌声中出发，辛苦而并不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临兆府黄土地多，而植被少，也因此导致了长安的气候恶化！
在乏味的黄土地行走一个时辰也未必能看到一片林子，顶多是小片绿洲湿地。
因此听到商队欢呼起来的时候，辛弃疾的瞌睡终于醒了几分，他也不明白晚上睡得好好的，白天在马背上为何还总是犯困，睡完精神也不见好！
不知商队在开心些什么，辛弃疾与萧汉催马紧走几步赶上商队，才知是看到前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山上植被丰富！植被丰富代表的是资源丰富，水，野味，果子……
但是秦掌柜却在扯着嗓子喊些什么，只是众人欢呼声太大，完全听不到他在喊些什么！
辛弃疾催马走近一些，终于听清了急着冒汗的秦掌柜喊些什么。
这是翟龙头的瓦礅寨所在，不可打扰，不可上山，只能安静而过！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搅扰了山上的善人，怕是钱袋子要再遭一次灾！
明白了原委，辛弃疾气运丹田，传音入密发动，喝道：“肃静！”
商队几十人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秦掌柜与孙燮神色各异地看了他一眼，满脸惊异。
与众伙计述说了原委，顿时大伙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个好去处，还只能权当没看见！
其实想来也是，在西北这个地方，偌好一般去处，怎会没人占了！
正在众人静悄悄准备穿过这片山林时。前面飞奔也似来了两匹马！
马上骑士不知为何伏低了身子，径直向着商队奔来！
秦掌柜惊疑不定，难不成还是惊了这帮善人？只是偌大一个商队，也是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径直向前！
两人两骑到了近前，才看出来是翟龙头的手下汉人徐二与西夏人德吉。
两人翻身下马，德吉扶着马勉强站着，徐二却直接摔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一起上前查看，徐二趴在地上，背后插了一支箭，动也不动，不知死活！德吉脸色惨白，靠在马身不住喘息，口中风箱似发出一串声音，仔细分辨，才知说的是“水”！
掌柜的命人拿来一袋水，递给德吉，那边辛弃疾也扶起了徐二。
德吉试了几次，但他手抖得厉害，竟然打不开水囊。孙燮接过水囊揪开木塞再递给德吉，德吉咕嘟嘟灌了一口，并没有多喝，然后矮身递到徐二嘴边。
徐二嘴唇翕动，却是喝不到水，德吉缓缓倾倒，水流慢慢流进徐二口中，只见徐二喉间滚动，水终于喂了进去，众人松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何事？”见两人缓了一口气，秦掌柜急切问道。
人在危险的环境中许是不哭不闹，默默行事，然而一旦处在放松环境中，情绪便极难控制！
德吉听闻此言，便再也绷不住了，大声嚎哭了起来：“黑风山熊大当家率众袭击了山寨，整个山寨一百多号人，只有我们两人逃了出来！”
秦掌柜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德吉手臂，急问道：“翟龙头呢？他在何处？”
德吉摇了摇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嚎哭！
“我在问你话呢，翟龙头呢？”秦掌柜大力晃动着德吉的手臂，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
辛弃疾微微皱眉，他不明白为何秦掌柜对翟龙头这般在意，不论如何，那不过是一个山贼！
想不通的问题，也不能轻易问，只是仔细观察，这是这几天学到的。
德吉再次喝了两口水，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却在此时，徐二断了气！
德吉神色惨然，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合身扑到了徐二身上，脊背微微抽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良久，德吉缓缓起身，他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只是眼眶有些微红。
秦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好生安葬了徐二兄弟吧！”
然而德吉却摇了摇头。低沉着声音道：“兄弟们干这一行开始，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到今日才死，已经是侥天之又何必追求什么入土为安，就让他在这方黄土地，喂了此间生灵吧，也算是还了这一报！”
秦掌柜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心道人死为大，岂可怠慢，你不愿安葬我来便是。
德吉似是看透其想法，拱手为礼：“秦掌柜，切勿迟疑，你可率队向西绕行一百六十里，或可逃脱！”
一股危险的感觉直冲上秦掌柜心头，向西一百六十里或可逃脱！那已经到了吐蕃的边界，以往那边可是死亡禁地，德吉此言，意思是宁愿走那片禁地也比向前安全？
正欲细问，德吉翻身上马，告别道：“龙头说过，既然收了客人的买路钱，自然要护得客人安全！此时山寨虽然没了，也不敢忘了龙头教诲，只好尽最后一分力了！秦掌柜，在下就此告辞，此去向南，通知下一个商队。”说完也不等秦掌柜答复，鞭子一挥，狠狠抽在马臀部，那马吃痛，扬起四蹄飞奔而去，扬起无尽的黄沙，迷了众人的眼。等到黄沙散去，德吉已经成了远处一条翻滚向前的黄龙。
辛弃疾若有所悟，低头不语。
孙燮很是忧虑，皱眉对秦掌柜道：“秦掌柜，此去情况不明，若是向西，恐怕生死难料，若是向前，也是前途渺茫，此事如何抉择，还请掌柜的示下！”
秦掌柜皱眉思索，取出旱烟，满满地填上烟草，又取火石打了火，吧嗒吧嗒抽了起来，间或叹息一二。
在这夏日的西北，本就火热难耐，现下还抽烟草，自然是烦闷到了极点。
“孙兄弟，你常在此间行走，此节你如何看？”秦掌柜的脸藏在烟雾后面，看不真切表情。
孙燮在他面前坐下，定定地看着前方，似是要透过烟雾看清楚秦掌柜的脸。
“我意回程！”
“回程？”秦掌柜的声音有些沉闷，听不出喜怒。
“对，返回大宋境内，得探明了虚实，再来不迟！”孙燮的声音从原先的试探变得极为肯定。
秦掌柜默然不语，依然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我知道此间已经离西夏更近，而离大宋更远，但……黑风山在前，摸不清楚他的脾胃，不可枉然向前啊，这许多伙计可在你手上！”孙燮已然有些急切。
秦掌柜依然在抽着旱烟，吧嗒吧嗒！
“只要人在，万事不过再来，人若没了，万事皆休！”孙燮的言语中已然带着凶狠！
秦掌柜漠然抽烟，吧嗒吧嗒！
“我孙燮这辈子不曾求过人，此次我求你，莫要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孙燮快哭出来了。
一袋烟尽，烟雾散去，秦掌柜的脸显现出来，薄唇紧抿，眼神坚定！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秦掌柜起身，对孙燮露出一个微笑：“高低不过是求财而已，我们永不会蚀本！”
我们永不会蚀本！此言秦掌柜曾对辛弃疾言说，同样一句话，当时辛弃疾听来内心安定，此时孙燮听来，却如堕地狱！
……
“继续出发！一路向前，兄弟们加把劲，五日进西夏！”秦掌柜的声音响彻商队，偌大的商队便如巨龙苏醒一般开始动作，不多时便喊着号子唱着歌迤逦而行！
烈日当空，商队渐渐远去！只留下徐二的尸体，一阵风沙过后，便没了任何痕迹，似乎此处从没有人来过！
……
“小兄弟，拜托你一件事！”秦掌柜对着辛弃疾低声道。
“掌柜的吩咐便是！”辛弃疾客客气气道，他深知秦掌柜也不会提什么无礼的要求。
秦掌柜看了一眼瓦礅寨的方向，摩挲着自己颌下的胡须道：“翟龙头与我们有恩，不好令其曝尸荒野。我见小兄弟身手了得，可否上山一观，若是有敌人在，便立时回来，此事作罢！若是敌人已去，可仔细寻了翟龙头尸身，小心安葬，也算是还了这许多年的照拂之心！”
说完秦掌柜自怀中取出一袋银钱，递给辛弃疾。
辛弃疾哪里肯受：“掌柜的不必如此，这几日多承照拂，好不容易有了效力之处，便是给我机会还了掌柜的恩德！掌柜的稍等，我与萧大哥去去就来！”
秦掌柜掂了掂手中钱袋，暗叹年轻真好，不为五斗米折腰，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何等自在！
见辛弃疾寻了萧汉正要上山，喊道：“小兄弟，不论成败，事了之后，循此道向北，只有一条路，必不会错过！”
辛弃疾摇了摇手，以示知晓了。
秦掌柜见他们远去，将钱袋收回了怀中。
钱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若这世间没有金钱，人与人之间相处会不会更为简单直接？那会不会更快乐？他不知道，也许永远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不为钱烦恼，定然会快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