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云芷背靠着冰凉的石门,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滑坐下去,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左肩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也似乎在隐隐作痛。
不是怕。是累。
心力交瘁的那种累。
当众撕破脸,喊出“恩断义绝”,看似痛快,实则是一场豪赌,赌上了她所有的退路和未来。那一刻宣泄而出的恨意与决绝,如同烧尽的烈火,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虚空。
团子从灵宠袋里钻出来,焦急地蹭着她冰凉的脸颊,发出细微的“呜呜”声。
云芷把它搂进怀里,脸颊埋进它柔软温暖的毛发里,深深吸了口气,那带着阳光味道的绒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没事……”她声音沙哑,像是在安慰团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自由了。”
是的,自由了。摆脱了那令人作呕的师徒名分,摆脱了灵溪宗那座华丽的牢笼。从此天高海阔,也从此……步步杀机。
她闭上眼,清虚子那气急败坏的扭曲面孔,吴明深沉算计的眼神,影长老阴冷的注视,还有韩锋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杀意……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苏浅月那清冷如月、却又两次出手救她的身影上。
她到底图什么?
还有墨渊……那句“我看他们不顺眼”,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
脑子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絮,沉重又窒息。
她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韩锋受伤遁走,但绝不会罢休。清虚子和吴明丢了这么大的脸,更不会善罢甘休。北境王庭那边,恐怕也得到了消息……
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挣扎着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她走到静室中央的蒲团坐下,取出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然后全力运转《混沌衍道诀》。
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的田地,贪婪地吸收着丹药化开的温和药力,枯竭的混沌灵元开始缓慢滋生、汇聚。识海中那片灰蒙蒙的雾气,也重新开始缓缓旋转。
但这一次,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混沌道基深处,那块一直沉寂的玉璧,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不再是之前爆发时的石破天惊,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与她自身的混沌灵元隐隐共鸣。
是因为她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因果,心境通达了吗?还是因为之前透支式的运用,反而促进了它与自身的融合?
她尝试着将神识探去,那脉动却又消失了,玉璧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云芷蹙了蹙眉,压下心中的疑惑,专心恢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似乎有些犹豫。
是林枫。
云芷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扬声道:“进来。”
石门被推开,林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额头上还带着汗。
“师姐!你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云芷,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急声道:“外面……外面都炸开锅了!都在议论你……你当众决裂的事!清虚子那老狗回去后大发雷霆,据说砸碎了好几个花瓶!还有天机阁那边,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气氛也很不对!”
他语速极快,像是要把所有消息一口气倒出来:“还有,韩锋受伤遁走,但我在回来的路上,感觉好像还有别的眼睛在盯着我们这边!师姐,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得想办法……”
“我知道。”云芷打断他,声音平静,“慌什么。”
她的平静感染了林枫,他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天骄战还要继续吗?”
“当然要继续。”云芷眼神锐利起来,“不仅要继续,还要走得更高!只有让更多人看到我的价值,让他们觉得动我需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她看向林枫:“你帮我做件事。”
“师姐你说!”
“想办法,把我当众决裂,以及指控清虚子、吴明和北境王庭欲拿我当祭品的消息,散播出去。不用添油加醋,原原本本即可。尤其是北境王庭用活人修士续命这一点,要突出。”云芷冷静地吩咐,“通过冯七的渠道,还有你能联系到的所有散修、小门派,把水搅浑。”
林枫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把事情闹大,让他们有所顾忌!”
“没错。”云芷点头,“还有,密切关注北境王庭来人的动向,以及……天机阁和灵溪宗接下来的反应。”
“好!我这就去办!”林枫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云芷叫住他,从储物戒里取出几张新画的、闪烁着雷光的符箓和一瓶丹药递给他,“这是‘小庚金雷符’,威力尚可,关键时或可保命。丹药是疗伤和恢复灵元的。自己小心,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上。”
林枫接过符箓和丹药,感觉手里沉甸甸的,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云芷自己处境如此艰难,却还在为他考虑。“师姐……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你……你一定要小心!”他重重说完,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静室里再次恢复安静。
云芷看着合拢的石门,轻轻叹了口气。将林枫卷入这场漩涡,非她所愿,但眼下,她确实需要帮手。
她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必须尽快恢复到巅峰状态,下一轮对手,只会更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云芷潜心恢复之时,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正在更高的层面酝酿。
灵溪宗别院,密室。
清虚子脸色铁青,再无平日半分的仙风道骨,他面前的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瓷器碎片。吴明坐在他对面,脸色也不好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废物!都是废物!”清虚子低吼道,“韩锋是废物!连个筑基初期的小丫头都杀不了!你天机阁也是废物!消息是怎么泄露的?!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让我如何收场?!”
吴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压下,沉声道:“清虚子道友,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事态,将云芷掌控在我们手中。”
“平息?怎么平息?”清虚子烦躁地挥手,“那孽障现在像只刺猬,躲在丹师交流会,又有苏浅月那丫头多管闲事!难道要我亲自出手,在万象斗法场把她擒下吗?律法长老那个老古板第一个不答应!”
吴明眼中寒光一闪:“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苏浅月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天骄战总有结束的时候。至于律法长老……只要事情做得干净,没有证据,他又能如何?”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而且,北境三王子那边,已经等不及了。萨满长老传讯,王子殿下的情况……很不好。他们希望,最迟在天骄战结束后三日,就能见到‘祭品’。”
清虚子脸色变幻不定。
吴明继续道:“只要将云芷成功献祭,三王子康复,北境王庭便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届时,借助北境之力,道友何愁不能压过律法长老,彻底掌控灵溪宗?甚至……更进一步?”
更大的权势前景,冲淡了清虚子心中的一丝不安。他眼神逐渐变得狠厉:“那就……尽快安排!不能再出差错了!”
“放心。”吴明阴恻恻地笑了,“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云芷不是靠着欧阳明那老家伙吗?如果……欧阳明自身难保呢?”
……
广寒宫别院。
苏浅月站在一株冰晶玉兰花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晶莹剔透的花瓣。侍女静立在她身后,低声汇报着外界关于云芷的种种传闻。
“少主,如今城内流言四起,皆言灵溪宗清虚子与天机阁吴明,勾结北境,欲行邪祭之事。云芷之名,已传遍天阙。”侍女语气带着一丝担忧,“我们一再出手相助,是否已过于引人注目?宫主那边……”
苏浅月收回手,清冷的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我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她顿了顿,看向万象斗法场的方向,眼神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碍:“混沌玉璧……‘那个地方’的钥匙……绝不能落入北境或者玄天宗手中。在她真正成长起来,打开‘源眼’之前,她不能死。”
侍女低头:“是。那……墨渊公子那边?他似乎也对云芷有所关注。”
苏浅月眸光微动,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掠过:“他?他若想插手,随他。”
……
玄天宗别院。
影长老听着属下的汇报,脸色阴沉。
“混沌之力……竟能如此霸道地侵蚀焚炎谷的烈阳灵力……”他喃喃自语,眼中贪婪更盛,“此物,必须属于我玄天宗!”
黑袍咒师发出沙哑的笑声:“清虚子和吴明那两个蠢货,把事情搞砸了。现在想暗中动手,恐怕没那么容易。苏浅月和墨渊,都不会坐视。”
影长老冷哼一声:“他们不敢明着违反天阙城的规矩。但我们……可以等。天骄战结束之日,便是各方势力角逐之时。到时候,谁手段更高,宝物便归谁!”
……
丹师交流会,欧阳明住处。
这位一向和蔼的老者,此刻面沉如水。他面前站着几位丹师联盟的执事。
“查!给我仔细地查!”欧阳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吴明最近接触了哪些人,调动了哪些资源,尤其是与北境有关的,一丁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大师!”执事们领命而去。
欧阳明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疲惫。他相信云芷的话,正因为相信,才更加愤怒和担忧。吴明在丹师联盟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动他,绝非易事。而且,北境王庭牵扯其中,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
“云小友……但愿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护你一时周全……”他低声叹息。
……
所有这些暗流涌动,云芷暂时无从得知。
她在静室中不眠不休地调息了整整一天一夜,耗尽了身上大半的丹药储备,才终于将状态恢复到了七八成。混沌灵元重新变得充盈,神识的疲惫感也消退大半。
她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沉静与坚韧。
刚站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静室石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门外传来的气息,让她浑身瞬间紧绷!
冰冷,强大,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是墨渊!
他怎么来了?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地找到这里?
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打开了石门。
墨渊依旧是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顿了一瞬。
“能走吗?”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云芷蹙眉:“墨公子有何指教?”
“带你去个地方。”墨渊言简意赅,“这里不安全了。”
云芷心中警铃大作。跟他走?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不劳墨公子费心,我觉得这里很好。”她拒绝道,身体微微侧移,保持着警惕。
墨渊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没有的弧度:“你以为,你当众撕破脸,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他们就真的会投鼠忌器,不敢动你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云芷,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要窒息。
“幼稚。”
他吐出两个字,冰冷而残酷。
“清虚子已经和吴明达成共识,北境王庭的萨满也即将抵达天阙城。最迟在天骄战结束,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你动手。到时候,别说欧阳明,就算苏浅月,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云芷心头剧震,脸色更白了几分。她知道形势严峻,却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决心这么坚决!
“那你呢?”她抬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墨公子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混沌玉璧?还是别的?”
墨渊与她对视,她那倔强又带着刺的眼神,清晰地映在他眸中。他忽然伸手,速度快到云芷根本来不及反应,冰凉的指尖已然轻轻拂过她额前一丝散乱的发。
云芷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惊怒交加:“你!”
墨渊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缕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看着她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反应,眼底深处那丝莫名的情绪又悄然掠过。
“我说过,暂时对你没兴趣。”他淡淡道,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霸道的意味,“至于玉璧,那是你的机缘。”
他再次看向她,目光深沉如渊:
“但现在,你是我的女人。”
“所以,你的命,归我管。”
话音未落,不等云芷从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中反应过来,他已然出手,一道柔和的玄色灵光卷住她的腰肢,强大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她!
“你干什么?!”云芷又惊又怒,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周身灵力如同陷入泥沼,根本动弹不得!连神识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
墨渊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揽着她,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静室门口,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团子“嗷”了一声,化作一道白光,焦急地追了出去。
静室内,只剩下那杯早已凉透的灵茶,和空气中尚未平息的灵力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