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三”的入部赛，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闹剧的方式，在一记石破天惊的怪人快攻下画上了句号。
影山飞雄与日向翔阳，这两个被贴上“问题儿童”标签的一年级新生，叩开了乌野高中排球部的大门。
体育馆内，高悬的灯光将木质地板照得发亮。队长泽村大地沉稳的声音宣布“解散”之后，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瞬间松弛下来。大部分部员都拖着一身疲惫，夹杂着低声的谈笑，三三两两地走向活动室。汗水的味道，皮革摩擦地板的声响，以及少年们卸下重负后的喧闹，交织成了每日训练结束时的固定交响。
然而，在这片准备收工的氛围里，有两个人显然没有“下班”的概念。他们的字典里，似乎只有“下一球”。
“影山！再来一球！再来一球！就刚才最后那种感觉，我还想再试一次！”日向翔阳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簇火焰，橙色的发丝下，那张脸上看不到丝毫疲惫，反而充满了猎食般的兴奋。对他而言，刚刚那场决定命运的入部赛，仿佛只是一道开胃菜。
“呆子，你的体力是怪物吗？”影山飞雄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居高临下的烦躁。他嘴上毫不留情地咒骂着，身体却比语言要诚实得多，已经自动转向了角落里的球筐，熟练地用脚一勾，将一个排球颠进了手里。“你的接球技术烂得跟初学者没什么两样，不好好从基础练起，光想着扣球有什么用？你的脑子里也只有扣球吗？”
“啰嗦！接球我会好好练的！但是快攻的感觉稍纵即逝啊！不抓住它就会跑掉的！”日向不甘示弱地回吼，已经跑到了球场的另一端，摆好了助跑的姿势。
这两个人，仿佛在体育馆内张开了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结界，自顾自地开始了他们的“加练”。排球被托起，落下，被扣出，撞击在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回荡在逐渐空旷的场馆里。
北川圭没有急着离开。他以“帮忙收拾场地”这个万金油般的借口留了下来，慢条斯理地将散落的排球一个个捡起，放回球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慵懒，但眼角的余光，却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两个精力过剩的家伙。
作为一名曾经站在世界顶尖赛场的职业运动员，他的眼睛能够看穿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而此刻，在他眼中，日向与影山的加练，无异于一场触目惊心的自残。
日向的训练，是纯粹的、野蛮的体力消耗。他一次又一次地从球场底线冲刺到网前，用尽全力起跳，在空中挥臂。这个过程确实能锻炼他的心肺功能和短距离冲刺能力，但除此之外，百害而无一利。他的起跳姿态缺乏技巧，落地缓冲的概念更是完全没有，每一次双脚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北川圭仿佛都能听到那脆弱的膝盖和脚踝在发出无声的悲鸣。
这是一种典型的“野蛮生长”，是以不可逆转地透支身体天赋为代价，进行的低效重复劳动。
【典型的‘跳高毁’练法。】北川圭在心中默默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惋惜。在前世，他见过太多天赋异禀的年轻运动员，就是因为这种不科学的训练，在高中或者大学阶段就因为反复的劳损而断送了整个职业生涯。【再这么跳下去，别说打完高中三年，恐怕到了高二，他的膝盖就要提前发出退役警告了。】
而影山的问题则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
他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他的杀手锏——大力跳发。开始的几球，无论是抛球高度、起跳时机还是挥臂动作，都堪称教科书级别，力量与美感兼具。但随着体力急剧下降，他核心力量的稳定性开始减弱。为了维持住发球的威力，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进行“代偿”。起跳高度略微降低，他就用更夸张的腰腹扭转来弥补；手臂力量衰减，他就加大手腕和肩膀的甩动幅度。
这些细微的动作变形，在普通人看来或许毫无区别，但在北川圭眼中，却是最明确的危险信号。
【典型的伤害性训练。】北-川的眉头微微皱起。对于一名运动员，尤其是一名对身体控制要求达到极致的二传手来说，在极度疲劳状态下强行重复技术动作，所形成的肌肉记忆是最有害的。这不仅会严重影响技术的稳定性，更是导致肩袖撕裂、腰肌劳损这类慢性伤病的头号元凶。
一个在玩命磨损自己的膝关节，一个在疯狂消耗自己的肩关节。
【暴殄天物啊……】
他看着这两块拥有着顶级潜力的璞玉，却在用着最低效、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打磨自己，一种源自前世职业习惯的痛心感油然而生。每一个陨落的天才，都是对这项运动本身的犯罪。
砰！
一声沉重而短促的巨响打断了北川圭的思绪。影山的一记跳发，因为手臂挥动的轨迹已经明显变形，力量没能完全吃上，排球像一颗失去准头的炮弹，直直地、狠狠地轰在了球网上。白色的球网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可恶！”影山烦躁地低吼一声，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汗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
“影山君，你已经很累了吧？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另一边，日向也终于停了下来，他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地起伏，汗水已经将他的t恤完全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就是现在了。
北川圭抱着最后几个排球，用一种与周围焦躁气氛格格不入的悠闲步调，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地板上，他球鞋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喂，我说……”他用一种略带慵懒的、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你们两个，不觉得自己是在进行一种极其奢侈的浪费吗？”
“哈？”影山猛地转过头，那张天才的脸上，因为疲劳和烦躁而布满了阴霾，此刻更是写满了被冒犯后的不爽与警惕，“你说什么？”
日向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北川：“唉？浪费？可是……不这样拼命练习的话，要怎么才能变强呢？”
“练习当然是必须的，拼命也是。”北川圭将怀里的球一股脑地倒进球筐，然后闲适地靠在了旁边的推车上，双手抱在胸前，“但练习和消耗是两回事。你们现在的行为，在我看来，更接近于‘自我消耗’，而不是‘有效训练’。”
“自我消耗？”日向不解地歪着头，这个词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影山的眼神中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在他长达数年的排球生涯信条里，通往强大的道路，就是由无穷无尽的汗水和机械般的重复所铺就的。眼前这个在比赛里靠着一次“运气好到爆棚”的救球才勉强有点存在感的家伙，凭什么对他的训练方式指手画脚？
北川圭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太熟悉这种表情了。他笑了笑，决定不再铺垫，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特别喜欢看各种职业排球比赛，也找来看了一些关于他们训练方法的纪录片。所以，请相信我，全世界没有一个顶级的职业选手，是像你们这样训练的。”
“职业选手？”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日向和影山心房的门锁。两人所有的不爽、怀疑和警惕，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好奇心所取代，目光不约而同地牢牢锁定在了北川圭的身上。
“没错。”北川圭的眼神，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那股慵懒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如同洞悉了一切的平静，“他们的训练，是‘科学’的。而你们的，恕我直言，非常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