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霆并非迟钝之人。恰恰相反，能在波谲云诡的商界立于不败之地，他拥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洞察力。沈清澜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细微，却清晰地荡到了他的眼前。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她工作繁忙的自然状态。“清澜健康”项目启动在即，“诺澜”的后续研发也进入关键阶段，她作为核心人物，忙碌是常态。他甚至有些欣赏她这种全情投入的专注，这与他自身的行事风格不谋而合。
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同。
这种忙碌，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决绝的意味。她不再与他讨论工作中遇到的难题，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甚至在“清澜健康”项目需要与陆氏资源对接时，她也更多地通过艾伦或者项目组其他成员来传达，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只谈公事的屏障。
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离开得越来越早。即使同在静澜苑，她也总是待在书房或者卧室，尽量避免与他共处一室。偶尔在走廊或客厅遇见，她的眼神会飞快地掠过他，停留的时间短暂到不足以让他捕捉到任何情绪，只留下一句礼貌而疏离的“早”或“我回来了”，便匆匆擦肩而过。
他试图与她沟通。
一次晚餐后，他拦住正要上楼的她，递过去一份关于脑科学前沿投资的内部报告。“‘清澜健康’未来可能会用到这方面的资源，你看看。”他找了个自认为合适的借口。
沈清澜接过报告，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目录，便合上了。“谢谢，我会让项目组的同事评估。”她的语气平静，带着公事公办的感谢，却没有丝毫与他深入探讨的兴趣。
“你最近……”陆寒霆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眉头微蹙，“是不是太拼了？项目进度可以适当调整。”
“进度很好，不必调整。”沈清澜立刻回答，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御，“我能处理好。”
她拒绝了他的关心，也拒绝了他可能介入她工作节奏的任何可能。
还有一次，深夜他回来，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看到她伏在案前，似乎睡着了，手边还摊开着厚厚的文献。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拿起沙发上的薄毯，想为她披上。
就在毯子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却猛地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向旁边避了一下，仿佛他的靠近是一种冒犯。
“你回来了。”她迅速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神却瞬间恢复了清明和……距离感，“我马上整理完就去睡。”
那一刻，陆寒霆清晰地感觉到，那层无形的隔膜，变厚了。
他开始留意到更多细节。
她不再使用他让管家准备的、她曾经表示过喜欢的某个牌子的洗发水，换成了医院实验室常用的、毫无香气的去屑配方。
她放在玄关的鞋子，从偶尔会穿的高跟鞋，全部换成了方便在医院奔走、毫无特色的平底鞋。
甚至她说话的语气，都少了几分之前的鲜活，多了几分程序化的刻板和简洁。
这种疏离，不是争吵，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全方位的、静默的撤退。她像一只敏感的蜗牛，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所有探出的触角，将自己缩回了坚硬的壳里。
陆寒霆站在权力的顶端太久，习惯了掌控和命令，习惯了周围人的趋附和迎合。沈清澜这种无声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疏离，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他试图打破这种局面。他让管家准备她喜欢的菜式，但她回来得太晚，或者干脆不回来吃。他推掉应酬准时回家，她却沉浸在书房的工作中，连面都难得一见。
他甚至在某次探望苏蔓时，有些心不在焉。苏蔓敏锐地察觉到了，柔声问他是不是公司事务太烦心。他看着苏蔓那双依赖的、充满关切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源于对比。
苏蔓的世界似乎总是围绕着他旋转，她的喜怒哀乐都清晰地写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易于解读，也易于安抚。
而沈清澜，却像一本合上的、加了密的书。他明明能感觉到书页之下翻涌的情绪，却找不到开启的钥匙，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被允许阅读。
他看着沈清澜日渐清瘦却愈发挺直的背影，看着她眼中那片沉静的、不再为他起波澜的冰湖，第一次意识到——
有些东西，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改变了。
而他，似乎……来得有些晚了。
这种认知，让一向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陆寒霆，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混合着焦躁与无力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