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生物顶楼的办公室,此刻像一座由冰冷玻璃构建的囚笼。周慕深瘫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平板电脑屏幕上的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将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吞噬殆尽。
“破晓”计划。
那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尖上。视频里沈清澜冷静而自信的声音,台下那些世界顶尖学者们专注而赞赏的目光,还有那个李璟博士眼中毫不掩饰的支持……这一切都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成功的网,而他却是在网外挣扎、即将溺毙的飞蛾。
他猛地挥手,将平板电脑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可这物理上的破坏,丝毫无法减轻他精神上承受的碾压式痛楚。
门外的助理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推门探头,看到周慕深猩红的双眼和地上狼藉的碎片,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周慕深没有理会。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办公桌面上,粗重地喘息着。脑海中,两个画面反复交错、撕裂——
一个是多年前,灯光柔和的实验室深夜。沈清澜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眼镜,脸上带着兴奋的光彩,扯过一张草稿纸,飞快地画着示意图,向他描述那个关于“精准靶向与高效穿透”的、跳跃着天才火花的初步构想。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他记得自己微微蹙眉,用笔点了点图纸上的某个环节,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说:“清澜,想法很前沿,但现实骨感。这里的跨膜效率以现有技术根本达不到,投入产出比太低,风险不可控。我们还是应该聚焦在更稳妥、更容易出成果的方向上。” 他记得她当时眼中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嘴唇微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收起了那张草稿纸,轻声说:“我知道了。”
另一个画面,就是刚刚视频里,站在世界级学术殿堂中央的沈清澜。她从容不迫地展示着沿着那条“不成熟”构想衍生、完善并已然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技术路径,台下坐着的是他这个“清源”创始人如今需要仰望的学术权威。她用铁一般的数据和事实,将他当年的“理性判断”衬得如此短视和可笑。
不是研究方向不符。
是她研究的方向,早已超越了他能理解、能企及的范畴。是他和她,在学术视野和科研魄力上,已经产生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领路人,是“清源”这艘船的船长。如今才惊觉,她本就是鸿鹄,他这片小小的池塘,根本困不住她的翅膀。他当年的“否定”,不仅辜负了她的信任,更可能……差一点就扼杀了一个本该更早到来的突破。
这种认知带来的悔恨与自我怀疑,如同最浓稠的沥青,将他紧紧包裹,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京市的夜景初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城市的繁华与活力。可这一切落入他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与他无关的热闹。
玻璃映出他模糊而憔悴的身影,与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隔着一道透明却坚不可摧的屏障。
这座他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这间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顶层办公室,此刻感觉就像一座华丽的玻璃棺材。外面的人或许还能看到里面的光鲜,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寒冷彻骨,生机断绝。
他失去了她。
更可怕的是,他正在失去他赖以立足、引以为傲的事业根基。“清源”的技术瓶颈如同悬顶之剑,而沈清澜的“破晓”计划,则像是遥远天边投来的一束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前路的断崖。
内外交困。
进退维谷。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玻璃。这堵玻璃城墙,隔绝了希望,也反射出他此刻全部的失败与不堪。
内里,是因悔恨和挫败而冻结的心。
外面,是他即将难以掌控的、风雨飘摇的商业世界。
无论从内向外看,还是从外向内探,
触手所及,皆是寒意。
原来,
最坚固的囚笼,
并非铜墙铁壁,
而是由自身的局限、错误的抉择
和逝去不可追的过往,
共同熔铸的、
这透明却无法打破的——
玻璃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