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冰冷的、布满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的刹车痕迹分析报告,像一块被投入死水潭的干冰,在陆寒霆的心底深处,持续不断地释放着刺骨的寒气,并伴随着滋滋作响的、令人不安的侵蚀声。
他维持着靠坐在病床上的姿势,许久未动。窗外的天光从苍白变为暖橙,再渐渐被墨蓝浸染,最后彻底沉入黑暗。病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昏暗的壁灯,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将他一半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另一半则显得异常冷硬、锐利。
那份报告,他没有再看第二遍。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表,都已经如同用滚烫的铁水,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极限制动。起始点异常。点刹痕迹。外部干扰可能性。
这些词汇,不再是抽象的术语,它们在他眼前凝聚、重组,最终勾勒出一幅动态的、令人窒息的画面——
漆黑的雨夜,狂暴的雨刷器徒劳地刮打着挡风玻璃。司机紧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穿透雨幕,行驶在那段熟悉的、却因天气而变得危险的沿江公路上。她或许在想着即将到达的疫区,想着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想着他……一切都应该是平稳的,直到某个瞬间!
那个“外部干扰”出现了!
也许是前方突然出现的、不合常理的障碍物?也许是从侧方恶意别来的车辆?也许是车辆本身突然发生的、致命的故障——比如,在需要制动时,刹车却出现了瞬间的失灵或干预?
无论那是什么,它出现得极其突然,极其致命!迫使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极限刹车,试图控制方向!
报告里那句“驾驶员曾试图保持方向控制”,像一根针,反复刺穿着陆寒霆的心脏。在最后关头,司机还在努力,还在抗争,她也一定还想活下去!车子不是失控滑出道路,但最后依然失败了!
如果……如果只是意外的天气和路况,绝不至于直到悬崖边缘才能做出反应,更不至于在那样拼尽全力的制动下,依旧无法挽回。
那么,排除掉所有不合理的意外,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可能是……
人为!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从深渊射出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陆寒霆!
不是意外。
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这个认知,像一场在他颅内引爆的无声核爆。瞬间将他之前所有的痛苦、自责、崩溃,都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黑暗、更加……令人战栗的情绪!
他之前所有的悲伤,都建立在“命运无常”、“天意弄人”的基础上。他恨天道不公,恨自己疏忽,恨那场该死的暴雨。他的痛苦虽然巨大,但某种程度上,是无力的,是只能被动承受的。
可现在,如果这是人为……
那就意味着,沈清澜的死,不是命运的随机拨弄,而是被某个或某些躲在暗处的、卑劣的黑手,精心策划或顺势推动的谋杀!
这意味着,她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她戛然而止的生命和理想,她与他被迫阴阳两隔的绝望……这一切,本可以避免!是有人,用最恶毒的方式,夺走了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仇恨和冰冷杀意的风暴,在陆寒霆的胸腔里疯狂凝聚、旋转。这股风暴是如此猛烈,以至于他苍白的面颊上,反常地涌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如同两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反射着地狱般的幽光。
他放在雪白床单上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虬结,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那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和……庆幸?
是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或许……错怪了自己。
如果这是谋杀,那么他那些“是我逼她太紧”、“是我给她压力”的自责,或许并非真相的全部。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这让他那几乎被负罪感压垮的灵魂,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也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清晰瞄准、可以倾泻所有怒火的——靶子!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陆寒霆的喉间溢出,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遥远的距离,锁定在了某个未知的、肮脏的角落。
悲伤依旧存在,那是对逝去爱人的永恒痛惜。但此刻,另一种更加强大的情绪主导了他——复仇!
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自我放逐和求死,而是有了明确目标的、冷静到极致的狩猎。
“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病房,轻声自语,那声音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背后是谁,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底最后一丝属于“陆寒霆”的温情被彻底冰封,只剩下属于猎食者的残酷与漠然。
“……我要他,血债血偿。”
这一刻,那个为爱崩溃的男人死去了。从这冰冷的病床上重生的,是一个被仇恨淬炼过的、只为追索真相和复仇而存在的……怪物。
调查的性质,彻底改变了。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弄清事实,而是一场战争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