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报告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一字一句,垒砌在陆寒霆的面前,构成了沈清澜“死去”又“重生”的十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起初是尖锐的刺痛,随后是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他看着那些描述她如何从江水中获救,如何隐姓埋名,如何在最艰苦的环境中重新站稳脚跟的文字,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他完全陌生的、充满尘土、汗水与坚韧的画卷。那画卷里,有高原的风雪,有边疆的烈日,有简陋手术室里专注的眼神,有得到救治后淳朴感激的笑容……
鲜活,生动,充满了挣扎与蓬勃的生命力。
而这十年,他的画卷是什么?
是静澜苑书房里永不熄灭的孤灯,是悬崖边被江风贯穿的僵立身影,是财务报表上跳动的、毫无温度的数字,是保险柜底层那本无人能读的、名为《玻璃城墙》的沉重手稿,是每年固定一天、如同执行某种残酷仪式的消失。
他的世界,在她“离去”的那一刻,就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在他这里,凝固成了琥珀,将他、他的悔恨、他的爱情、他所有激烈的情感,都永恒地封存在了十年前那个冰冷的江心。
他以为自己在向前走,处理集团事务,扩张商业版图,甚至试图寻求内心的平静。但此刻,在沈清澜这真实而波澜壮阔的十年映照下,他才惊觉,自己所谓的“前行”,不过是在一个巨大的、名为“过去”的牢笼里,徒劳地打转。
他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夜晚。
他的灵魂,始终被困在那片漆黑的江水里,一遍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一遍遍地承受着失去她的凌迟。
而她呢?
她走出了那片江水。
她穿越了死亡的阴影和被他摧毁的信任。
她用十年时间,跋涉过物理与精神上的千山万水,洗尽了铅华与过往,在一个他无法触及的领域,重塑了一个更加坚实、更加光芒内蕴的自我。
他们的人生,在十年前那个节点分岔,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停留在原地,守着废墟和幻影,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哀悼过去的纪念碑。
她则勇往直前,披荆斩棘,将自己活成了一部关于新生与力量的传说。
所以,当她看向他时,眼神可以那般平静,无波无澜。
因为他是她早已跨越、并远远甩在身后的过去。一个或许曾带来巨大伤痛,但终究已被她强大的生命力所消化、所超越的过去。
陆寒霆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亮他内心的荒芜。
他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拥有翻云覆雨的权势,站在这个世俗定义的顶峰。
可他所有的故事,都永远地、残酷地,停留在了拥有她的过去。
而她的故事,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那一页,没有他的名字,也无需他的参与。
他输掉的,不是一场商业谈判,不是一次权势博弈。
他输掉的是时间,是共同成长的可能,是在她崭新人生叙事里的……入场券。
他缓缓闭上眼。
那片名为“沈清澜”的星光,已然远去,在属于她的宇宙中璀璨。
而他,依旧是那个被困在十年前黑夜里的,孤独的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