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梦境的笔记本被合上,放在床头,像一本无法轻易解读的密码书。但那些破碎的画面并未因此安分,它们如同幽魂,在白日里也偶尔闪现,搅动着沈清澜看似平静的心绪。
尤其是那个有着光滑墙壁和冰冷地面的长廊,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凝视的压抑感。这感觉如此具体,与望北镇充满泥土气息和生命温度的环境格格不入。它指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由人造光与冰冷材质构筑的世界。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想要将这种模糊的感觉具象化。
她没有专业的画具,只有阿雅平时涂鸦用的铅笔和几张粗糙的草纸。
这天傍晚,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药材或翻阅医书,而是独自坐在诊疗室角落的小桌前,摊开了草纸,拿起了铅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她闭上眼,努力去捕捉梦中那片冰冷光滑的触感,那种被无形框架束缚的逼仄感。
然后,她开始画。
没有具体的形象,没有清晰的轮廓。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引导着铅笔在纸上移动,勾勒出一些硬朗的、垂直的线条,它们密集地排列,向上延伸,在纸的上方形成一片参差不齐、如同锯齿般的剪影。
是高楼。
是现代都市冰冷而壮观的天际线。
她画得很快,笔触有些凌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那些线条重叠、交错,构成一片密集得令人窒息的丛林。没有细节,没有窗户,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沉默的、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在这片天际线的下方,她无意识地用笔尖反复涂抹,形成一片浓重的、混沌的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峡谷,或者……吞噬一切的江水。
画完了。
她放下铅笔,怔怔地看着纸上的画面。
这不是她记忆中任何一个具体的城市(她的记忆本就残缺),但这幅画所传递出的气息——冰冷、疏离、庞大、令人渺小——却与她梦中那种压抑感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这就是她潜意识里那座“玻璃城墙”所存在的世界吗?
这就是陆寒霆来的地方?
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最终又逃离的地方?
一种莫名的怅惘和一丝极淡的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些坚硬的线条,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温度。
与她此刻指尖沾染的草药清香、阳光温度,完全不同。
阿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歪着头看着画纸,小脸上满是困惑:“阿澜医生,你画的是什么呀?好多好多大石头柱子,看起来……好冷哦。”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清澜心中某个开关。
好冷。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一种缺乏人间烟火气的、规则的、坚硬的冰冷。
她没有回答阿雅,只是默默地将画纸折起,收进了抽屉深处,与那本记录梦境的笔记本放在了一起。
这幅模糊的城市天际线,像一块来自过去世界的碎片,突兀地嵌入了她如今充满生命色彩的生活画卷中。
它沉默地提醒着她:
有些过去,无法真正割裂。
有些印记,早已深入骨髓。
而她与那个叫陆寒霆的男人之间,横亘着的,或许不仅仅是十年的时光,还有这一整座……由冰冷高楼构筑的、迥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