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于穿透了黎明前最后的薄雾,将金色的光辉洒满被雨水洗涤一新的望北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草木的湿润气息,昨夜的狂风暴雨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只留下些许坍塌的篱笆和道路上冲刷出的沟壑,证明其曾经的存在。
医疗站内,那碗宁神的汤药早已喝完,陶罐和小炉也收拾妥当。
沈清澜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走出房间,便看到院子里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已经如同往日一样,在晨曦中开始忙碌。
陆寒霆背对着她,正在修复昨夜被风雨损坏的药棚支架。他动作麻利,测量、锯木、固定,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高效。新换上的干净布衣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肩背的肌肉线条,阳光下,他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沉静。
与以往不同的是,当沈清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察觉到并变得紧绷或刻意回避。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手头的工作里,神态是一种难得的、卸下部分重负后的平和。
沈清澜没有打扰他,而是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廊下的卫生,整理昨夜匆忙抢救进来、有些凌乱的药材。
然而,气氛终究是不同了。
过去,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忙碌,沉默是彼此之间最厚的墙壁。而今天,这沉默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冰冷和令人窒息。它变成了一种……可以共处的宁静。
她擦拭着柜台,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用力时手臂绷紧的弧度。
他敲打着榫卯,耳畔能听到她轻柔的脚步声和药材被归位的窸窣声响。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试探的眼神,只有一种自然而然流淌着的、近乎日常的默契。
当陆寒霆固定好最后一根支架,转过身,恰好对上沈清澜看过来的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沈清澜也没有。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自然地落在他刚修好的棚架上,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工作。
一个极其细微的互动,却让陆寒霆的心底悄然泛起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想挺直后背,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沈清澜的眼睛。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走了过来。
“伤口怎么样?”她问,语气是医生询问病患般的自然,却少了之前的疏离。
陆寒霆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没事。”他低声回答,下意识地想掩饰。
“换药时间到了。”沈清澜没有理会他的“没事”,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进去吧。”
她说完,便转身先去准备换药的物品。
陆寒霆看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这一次的换药,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
没有了那种紧绷的、混杂着震惊与悸动的无声对抗。沈清澜的动作依旧专注、轻柔,但更加流畅自然。陆寒霆也不再是全身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的状态,他虽然依旧沉默,但身体是放松的,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带来的、带着治愈力量的微凉触感。
过程中,沈清澜偶尔会简短地交代几句注意事项,比如“伤口愈合得还可以,但还是要避免用力”,“炎症消了不少”。陆寒霆则会低低地回应一声“嗯”,或者“知道了”。
简单的对话,寻常的医患交流。
但在这特定的两个人之间,却象征着一种关系的缓和与破冰。
当沈清澜为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收拾器械时,陆寒霆看着自己背上那块洁白的纱布,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谢谢。”
谢谢你的药。
谢谢你的宽容。
谢谢你的……“现在认识,也不晚”。
沈清澜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分内之事。”
她将东西放回原处,走到水盆边洗手。
陆寒霆穿好衣服,站在那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感,如同温水流过四肢百骸。
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并未完全消融,那些沉重的过往依旧是无法忽视的存在。但至少,冰面上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允许阳光照入,允许一丝暖意流通。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但这或许,是开始的开始。
关系破冰的开始,
始于一场暴雨后的清晨,
始于一句“现在认识,也不晚”,
始于这看似寻常、却意义非凡的……
一次换药,一声谢谢,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