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指间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与狄克推多刀柄上古老的纹路融为一体。他站在医疗单元的中央,像一根绷紧的弓弦,同时感应着来自帐篷内外两个战场的压力。营外,那古影在短暂的后撤后,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仿佛与万载冰原融为了一体,但那几点猩红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营内,三个同伴状态微妙的变化,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潜流,更需时刻警惕。
帕西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少爷,诺诺小姐的脑波活动趋于稳定,新模式已维持了十七分钟。数据显示,那种‘共生’状态正在巩固……系统碎片的攻击性被压制,但它作为‘信息库’和‘处理器’的功能似乎被保留了下来,并且……正在被她本能地使用。”
“本能地使用?”恺撒的目光落在诺诺依旧苍白的脸上。
“是的。她的‘侧写’能力正在无意识运转,效率高得惊人……但对象不是外界,而是她自身的记忆海。她在……重构。”帕西调出了一组三维脑区活动图,只见代表诺诺意识的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在她脑内穿梭,连接起一个个原本孤立的、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是在拼凑一幅巨大的、缺失了关键板块的拼图。
就在这时,诺诺的眉头再次蹙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专注的困惑。她的嘴唇微动,几个音节破碎地逸出:
“……船……黑色的……”
“……很多……盒子……”
“……他在……哭……”
黑色的船?很多盒子?他在哭?
恺撒立刻联想到了“幽灵船”和之前信号中破译出的“棺椁”。而“他在哭”……这个“他”是谁?是记忆中的那个抱着八音盒的男孩吗?这些碎片,是系统碎片引导她看到的,还是她凭借自身能力挖掘出的、被遗忘的真实?
没等他想明白,一直监测着楚子航的专员也传来了报告:“长官,楚专员的身体肌肉出现规律性微颤,频率与村雨之前产生共鸣时捕捉到的能量残余波动一致。他的生命体征仍在安全范围,但大脑皮层活跃度在特定区域异常升高,类似……深度梦境中的快速眼动期,但更加有序。”
恺撒看向楚子航。这个杀胚安静地躺着,除了那微弱到极致的肌肉颤动,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紧抿的嘴唇和那即使在昏迷中也不曾完全放松的、仿佛永远准备迎击什么的下颌线条,都表明他的意识正被困在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战场上。
是在那循环的雨夜中,一次次面对奥丁的昆古尼尔?还是在意识的底层,与他那柄同样布满裂痕的村雨一起,对抗着来自“深渊烙印”或者那古影的侵蚀?
恺撒无法确定。但他看到,楚子航那松开一根手指的右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用尽全部力气般,试图向旁边移动——移动的方向,正是那柄沉寂的村雨。
他在渴望他的刀。
而路明非,他依旧是那个最不可预测的变量。他胸口的黑色裂痕如同具有生命般,随着他体内那诡异平衡的微弱波动,时而显得清晰刺目,时而仿佛要融入周围的空气。那缕曾让古影产生“疑虑”的黑光没有再出现,但他本身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现实湖面的石子,持续不断地漾开无形的涟漪,干扰着周围的一切“规则”。监测他的设备读数依旧在“存在”与“虚无”之间跳变,无法锁定。
帕西低声道:“路明非的状态……像是一个不稳定的奇点。我们无法预测他下一次‘波动’会带来什么影响,也无法判断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他可能是钥匙,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开关。”
钥匙,还是开关?
恺撒咀嚼着这两个词。怀表中的信息也提到了“钥匙”。诺诺在昏迷前也喊过“钥匙”。这“钥匙”究竟指向什么?是打开冰隙下乳白色光芒封印的钥匙?是解开系统之谜的钥匙?还是……启动或终止路明非体内那恐怖力量的钥匙?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央,每一条通道都弥漫着迷雾,每一条路上都布满了陷阱。盟友的状态不明,敌人的真身不清,甚至连脚下的“地面”(这坚实的冰原)都可能隐藏着更古老的秘密。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帐外,是古老阴影冰冷而持久的“注视”,以及风雪中隐隐传来的、来自东南方向冰隙的、若有若无的温和脉动。
帐内,是诺诺意识深处无声的记忆重构风暴,是楚子航于沉寂中对抗未知的坚韧意志,是路明非体内那悬于一线、牵动全局的诡异平衡。
还有他自己,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手握狄克推多,守护着这一切,也背负着来自家族、“末日派”以及眼前这绝境的所有重量。
这不是一场能用刀剑决出胜负的战斗。至少,不完全是。
这是一场发生在不同层面、各自为战的……战争。
他重新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里已没有丝毫犹豫。他对着通讯器,声音低沉而清晰,下达了新的指令:
“帕西,集中所有非紧急运算资源,配合诺诺无意识状态下构建的‘侧写’模型,尝试解析她记忆碎片中关于‘黑色船’、‘盒子’和‘哭泣’的信息,与数据库中的‘幽灵船’、‘棺椁’记录进行交叉比对。”
“医疗组,维持楚子航和路明非的生命稳定,重点监测楚子航与村雨之间的任何能量联动迹象,以及路明非体内平衡的临界点。”
“外围警戒,保持最高级别的静默观察,任何能量异动,无论大小,立刻报告。”
命令被迅速执行。帐篷里只剩下仪器运转和风雪呼号的声音,但一种无形的、更加紧张的气氛在弥漫。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场超越了他们以往所有认知的较量。
恺撒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角。外面,风雪依旧,能见度极低,但那古影庞大的轮廓依稀可见,如同盘踞在噩梦边缘的巨兽。猩红的目光穿透雪幕,与他的视线短暂交汇。
没有火花,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跨越了物种与时空的……审视。
恺撒面无表情地放下了门帘,将风雪与那目光隔绝在外。
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狄克推多斜指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