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沉寂。
平台之上,那新生的灵魂闭目悬浮,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引动着周围光流的韵律,仿佛她本身就是这方天地的脉搏。磅礴而内敛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以她为中心缓缓扩散,不再带有任何属于“绘梨衣”的单纯与依赖,只剩下属于“根源”的、令人本能敬畏的古老与深邃。
恺撒站在原地,狄克推多低垂,刀身上的金色光焰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周围流转的蔚蓝。他望着那具软倒在平台边缘、如同被抽空所有内涵的灰败“空壳”,又看向那个光芒万丈、却陌生到令人心寒的灵魂,只觉得一股混杂着刺骨冰寒与灼热愤怒的情绪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何曾受过如此……戏弄?不,这甚至不是戏弄,这是更高层面的、冷漠到极致的“利用”与“牺牲”。他们拼尽一切,穿越冰隙,对抗古影与系统,最终却不过是按照某个早已写好的剧本,亲手将路明非送上了祭坛。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诺诺。
她眼中的那片浩瀚星海与万古冰寒正在缓缓退去,属于她本人的、带着迷茫与惊悸的神采重新浮现。她身体晃了晃,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那里,暗金印记依旧存在,颜色却淡得几乎看不见,也不再散发任何能量波动,仿佛随着那个冰冷意志的离去,系统碎片也陷入了最深沉的蛰伏。
“恺……撒?”诺诺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像……不受控制了……”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被系统控制、以及那古老意志降临的混沌瞬间,对于之后平台上的献祭,只有模糊而恐怖的印象。
恺撒看着诺诺眼中那份真实的茫然与残留的恐惧,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也不是愤怒的时候。
“没事了。”他的声音异常干涩,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诺诺,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平台中央。
就在这时,那悬浮的灵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清澈纯净,却又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但这一次,其中不再有丝毫属于“绘梨衣”的情感波澜,只有一片绝对的、仿佛洞悉了万物运行法则的平静。她的目光扫过平台,扫过那具空壳,扫过相互扶持的恺撒与诺诺,最后,落在了下方无垠的光之海洋,以及那棵巍峨的光之巨树上。
她的眼神,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领地?或者说,是久别之后,重新确认着某种……联系。
她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巨树,也不是指向恺撒和诺诺,而是指向了平台边缘,那具路明非留下的、失去了一切生机与意义的……空壳。
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粉白色光芒,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丝线,轻柔地缠绕上那具灰败的躯壳。
恺撒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想做什么?连这最后的“残骸”也不肯放过吗?
然而,预想中的彻底湮灭并未发生。
那粉白色的光芒如同最精妙的织梭,开始在那具空壳上穿梭、编织。它并非注入能量或生命,而是在……“修复”和“稳固”其最本源的“存在”结构!
干裂灰败的皮肤在光芒流过之处,重新变得平整,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死寂,反而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空洞黑暗的眼眶中,那熄灭的异色瞳并未重新点燃,但眼眶本身恢复了正常的形态,不再给人一种破败残缺之感。
这具身体,正在被从“即将彻底崩解消散”的边缘,强行拉回,稳固成了一个……纯粹的、不含任何意志与力量的、“完好”的物理容器。
她……在保住路明非的“身体”?
为什么?
恺撒和诺诺都怔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既然已经完成了“献祭”,剥离了一切,为何还要费力保住这无用的空壳?
做完这一切,那缕粉白色光芒悄然收回。绘梨衣(?)收回了手,不再看那具被她稳固下来的身体,仿佛只是随手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光之巨树,这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类似“询问”或“等待确认”的意念。
整个光海随之产生了回应。
巨树那庞大的树冠再次微微摇曳,比之前更加明显。无数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星辰,从树冠的各个角落升起,汇聚成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壮、都要璀璨的蓝色光柱,如同接引的天梯,缓缓降下,笼罩了平台中央的灵魂。
在那蓝色光柱的笼罩下,她的灵魂形体变得更加凝实,周身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也水涨船高,与整个光海、与那棵巨树的共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她微微仰起头,闭合双眼,仿佛在承受着这股力量的灌注,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融合。
恺撒能感觉到,周围光流中的能量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着平台中央汇聚。这棵巨树,这个空间,正在将更多的“力量”或者说“权限”,移交给她。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当蓝色光柱缓缓散去,平台中央的灵魂缓缓睁开双眼时,她给人的感觉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之前是初生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根源”,那么此刻,她更像是一位……开始真正执掌权柄的“主人”。
她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平台之外的恺撒和诺诺。
依旧没有言语。
但她抬起手,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挥。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了恺撒和诺诺。
恺撒心中一惊,正要反抗,却发现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传送!
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光之巨树、流淌的光海、以及那座平台,都在迅速远去、淡化。
在意识被彻底拉入传送通道的前一瞬,恺撒死死地盯着平台的方向。
他看到了那个苏醒的“她”,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开,仿佛在目送无关紧要的访客。
他也看到了那具被她稳固下来的、路明非的空壳,依旧安静地躺在平台边缘,像一个被遗忘的、精致的……人偶。
然后,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一片旋转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蔚蓝。
……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冰雪的气息,重新刺激着感官。
恺撒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诺诺正站在一片陌生的冰原上。天空依旧是铅灰色,风雪呼啸,与之前进入冰晶之门前的环境别无二致,但绝对不是他们之前坠入冰隙的那个位置。
他们被……送出来了。
送离了那个光之海洋,送离了那棵巨树,也送离了……路明非。
诺诺踉跄了一下,扶着恺撒的手臂才站稳,她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后怕。“我们……出来了?路明非他……”
恺撒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北极寒风如刀割般掠过脸颊,金色的瞳孔深处是化不开的阴郁与冰冷。
路明非……
那个衰仔,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实现了他的“价值”吗?
作为“容器”被榨干一切,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只留下一具被“好心”稳固下来的空壳?
而那个苏醒的“她”,那个占据了绘梨衣名字与灵魂的“根源”,如今又成了什么样的存在?
加图索家的继承人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风雪呜咽,仿佛在为他无声的誓言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