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废宫,名副其实。
它位于皇宫最西北的角落,远离所有繁华殿宇,仿佛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宫墙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宫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腐朽的木色。夜风穿过空荡的殿宇和回廊,发出呜咽般的怪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严嬷嬷手持一盏昏暗的灯笼,走在前方。两名玄甲军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沉默如同石雕。他们的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声。
这里没有其他宫人,甚至连巡逻的禁卫都看不到。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我们被带到一处偏殿。殿门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划破寂静,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积灰的木板床,一张歪斜的桌子,和一把缺了腿的椅子。角落里结着蛛网,窗户纸破烂不堪,漏进凄冷的月光。
“小姐暂且在此安歇。”严嬷嬷的声音在这地方显得格外清晰冰冷,“王爷已有安排,不会让您久困于此。老奴就在外间,有何需要,可唤老奴。”
她所谓的“外间”,不过是与此处相连的一个同样破败的小隔间,几乎毫无遮挡。这不是照料,这是监视。
两名玄甲军一言不发,退出殿外,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如同两尊门神,彻底隔绝了内外。
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吞噬,只剩下严嬷嬷手中那盏昏黄跳动的灯笼,以及从破窗漏进来的、冰冷的月色。
我站在原地,环顾这间囚室般的屋子,一股巨大的荒诞和寒意席卷全身。几个时辰前,我还在担忧自己是带来瘟疫的灾星,此刻,却已作为“不祥之人”,被扔进了这座华丽的坟墓里,与世隔绝。
萧烬…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把我送进这里,真的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他对皇帝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他似乎早就知道“石瘟”,甚至知道防治之法…他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还有那个传递箭书的年轻男人…他警告我“刀将落”,他显然知道皇城司的行动,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宫闱深处的阴谋。他到底是谁?属于哪一方势力?为何屡次向我示警?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答案。疲惫和寒冷如同潮水般涌上,我走到那张破旧的板床边,也顾不得灰尘,缓缓坐了下来,抱紧了自己冰冷的双臂。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些喧哗和奔跑声,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仿佛被这巨大的皇宫无声地吞噬了。隔离已经开始,恐慌正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被寒冷和饥饿折磨得意识模糊之时——
“嗒…”
一声极轻微、仿佛石子落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我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警惕地望向那扇破窗。
“嗒。”
又一声。
和之前在静苑时一模一样!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神秘人?!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皇城司和玄甲军重重封锁之下,他是如何做到的?
严嬷嬷就在外间,门口的守卫也并未发出警报。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破洞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荒芜的庭院,枯草丛生,月色下显得鬼影幢幢,空无一人。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
冷风瞬间灌入。
窗台下方的地上,和静苑时一样,安静地躺着一枚…
通体漆黑、尾羽暗红的小箭!
箭杆上,同样绑着一小卷羊皮纸!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来不及多想,我迅速伸手将其捡起,飞快地关好窗户,缩回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就着微弱的月光,颤抖着解下那卷羊皮纸。
展开。
上面的字迹依旧潦草,用的是同样的暗褐色颜料,内容却更加惊心动魄:
“疫非天灾,乃人祸。” “灰烬河,星陨石,毒自心生。” “烬王知之甚深。” “丽妃父兄,掌琉璃厂矿务。” “帝起疑,刀或将转向。” “慎食水。”
字字如刀,切割着我本就紧绷的神经!
疫非天灾,乃人祸?! 灰烬河…星陨石…毒自心生?! 萧烬知之甚深?! 丽妃的父兄掌管琉璃厂矿务?所以丽妃染病可能并非意外?皇帝起了疑心,所以…所以萧烬那番看似为我开脱、实则将祸水引向矿难责任人的话,不仅是为了保我,更是为了…趁机铲除异己?!
而最后三个字——“慎食水”——更是让我毛骨悚然!这意味着,在这座废宫里,也可能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
我猛地抬头,看向外间方向。严嬷嬷的身影在隔间门口投下模糊的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门口的守卫也毫无声息。
这箭…这消息…严嬷嬷知道吗?萧烬知道吗?
这个神秘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揭露真相的碎片,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是在帮我,还是在利用我?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可怕意味,让我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我将羊皮纸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我这一切的真实性。
必须毁掉它。
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火源。严嬷嬷的灯笼在外间。
我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借着月光,将羊皮纸塞进嘴里,强行咀嚼着,试图将这惊天的秘密吞咽下去。羊皮纸坚韧难以下咽,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但我别无选择。
就在我艰难地吞咽之时——
“吱呀——”
内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严嬷嬷端着一碗看不清内容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昏暗的灯笼光在她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我身上,精准地捕捉到我僵在窗边、嘴唇可能还残留着异样的姿态。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
她看到了?!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破殿内,只剩下灯笼火苗噼啪的轻响,和我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严嬷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看过太多世事的眼睛在昏暗中深不见底。她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干涩平稳:
“小姐,夜深寒重,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