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握着那块温热的镇魂石碎片,几乎坐到天明。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片破碎星海的幻象,以及那声古老疲惫的“归来”低语。心口那奇异的痒意与黑石传来的暖流交织,仿佛在我体内开辟了一条细微的、却真实不虚的能量通道。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根浮萍般的空落,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可以感知的“源头”。
这感觉陌生而令人心悸。
我不是没有接触过力量。记忆中那些零碎的片段里,似乎存在着另一种更加狂暴、更加……具有侵蚀性的能量,与萧烬、与那暗紫色眼眸相关。但此刻从黑石中汲取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和而浩瀚、充满了生机与秩序感的能量。
星辰之力。
林逸清晨前来诊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身上气息的细微变化。他搭在我腕间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清澈的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观察。
“姑娘昨夜,可是触碰了那黑石?”他语气平和,听不出责备。
我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将昨夜那短暂的幻象和心口的异感告诉了他,只是略去了那声直接响在意识中的低语。
林逸听完,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果然如此。这镇魂石碎片,确与姑娘有缘。它能滋养你受损的根基,但切记,过犹不及。如今你神魂初定,如同幼苗,需细水长流,方能稳固。切不可贪功冒进,强行汲取,否则根基未复,反伤其本。”
他顿了顿,又道:“引导之法,贵在自然。可于静室之中,澄心涤虑,抱元守一,意念微微关注心口与黑石共鸣之处,顺其自然,引那暖流温养周身经脉,尤其是……神阙、膻中、百会这几处关窍。若有任何不适,如头痛欲裂、心神恍惚,需立刻停止,宁心静气。”
我仔细记下他的嘱咐。神阙、膻中、百会……这些穴位名称我并不陌生,似乎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曾有人教导过我类似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我依照林逸传授的方法,开始尝试主动引导那微弱的星辰之力。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意念的集中并非易事,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萧烬冰冷的眼神、紫宸殿上那只巨大的眼眸、还有父亲模糊而忧戚的面容。这些杂念如同水中暗礁,不断干扰着那细若游丝的能量流转。
好几次,因为心神不稳,那暖流在经脉中骤然岔乱,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逼得我不得不立刻停止,冷汗涔涔。
但我没有放弃。
每一次失败后,我都会静坐良久,慢慢平复气息,然后再次尝试。渐渐地,我摸索到了一点门道。不能强求,不能执着,需要一种近乎“旁观”的放松状态,让意念如同月光,轻轻照拂着那能量的自然流淌。
第五日的黄昏,我终于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周天循环。
当那微弱的暖流最终缓慢地汇入眉心(百会穴)时,我浑身轻轻一震,仿佛某种禁锢被悄然打破。眼前虽然没有再出现星海幻象,但整个世界的感知,却骤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窗外竹叶的脉络,远处山鸟振翅的轨迹,甚至空气中微尘的浮动……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腻方式呈现在我的感知中。左眼微微发热,那种洞察能量轨迹与秩序纹理的能力,似乎也随着这次循环恢复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心口那空落落的感觉,被一种温热的、缓慢搏动着的充实感取代了。虽然力量依旧微弱,但不再是虚无,而是有了一个真实的、可以不断成长的“核心”。
我……似乎找回了一点东西。
尽管记忆依旧破碎,尽管前路依旧迷茫,但这微弱的力量,却像黑暗中燃起的第一星火种,给了我一丝切实的、可以抓住的凭依。
晚膳时,林逸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姑娘进境之速,出乎林某预料。看来这镇魂石与姑娘的契合度,比我想象的更高。”
我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林先生,这星辰之力……究竟是何物?它似乎……与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内力或术法之力都不同。”
林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天地有元气,分清浊,化五行,衍万法。世人修炼,大多不离此藩篱。但这星辰之力……据古老传说,乃天外之力,源自太虚星骸,非此界本源所生。其性至纯至净,蕴含造化与秩序之秘,对世间诸多邪祟、混乱、污秽之力,有着先天的克制。”
他看向我,眼神变得深邃:“能引动并承载此力者,万中无一。姑娘能得此石认可,并初步引导其力,已是莫大机缘。只是……福兮祸所伏,此力非同小可,一旦显露,必引各方瞩目,其中凶险,姑娘需心中有数。”
我心中一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我懂。
“多谢先生提醒,我会小心。”
林逸点了点头,又道:“另外,萧殿下今日派人送来消息,京城局势已大致稳定,他已正式摄政,总揽朝纲。不日将举行大朝会,商议……新帝人选等事宜。”
萧烬……摄政。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这本就是意料中事。以他的手段和能力,在肃清叛党后,掌控朝局并非难事。只是,那把龙椅,真的那么好坐吗?
“他还说了什么吗?”我垂下眼睫,轻声问。
林逸看了我一眼,语气平和:“萧殿下只让来人传话,说姑娘在此安心静养即可,外界诸事,他自会处理。待姑娘身子好些……他再来看你。”
再来……看我。
我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心口那温热的搏动,似乎加快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乱。
他似乎总是这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安排着我的去处,决定着我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即使我如今记忆残缺,那种被掌控、被安排的感觉,却依旧鲜明地残留着。
这感觉,让我不适。
“我知道了。”我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用过晚膳,我回到房间,却没有立刻开始晚间的冥想。而是再次走到了那个紫檀木匣前。
这一次,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哑婆的日记上。
林逸的警告,萧烬的掌控,自身力量的初步恢复……所有这些,都让我对这本日记里可能隐藏的真相,产生了更强烈的渴望。
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待记忆恢复,被动地接受安排。
我需要主动去了解,去探寻。
哪怕……那真相可能残酷得让我无法承受。
我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没有太多犹豫,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记。
日记入手,比想象中更沉。粗糙的纸页带着岁月的痕迹。我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而略显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记录着一个少女对父亲的担忧,对宫中隐秘的恐惧。我逐字逐句地看下去,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随着这些文字,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连贯。
父亲卫明远的忧心忡忡,他对“星陨非祥,石心有诡”的警告,他在宫中的小心翼翼,以及最后那段时日,他暗中调查先帝与“石心”关联的惊险……
当看到父亲弥留之际,紧握“哑婆”(当时还是少女的她)的手,说出“灯在,希望在。钥在,门在。待……持瓶人来……”时,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持瓶人……是指我吗?那个装着诡异红丝的琉璃瓶?
我迫不及待地向后翻去。后面的许多页面被污渍浸染,字迹模糊。我拿起日记,走到窗边,借着最后的天光,尝试用林逸所说的“透光法”去看。
果然!那些污渍的阴影下,隐藏着更加惊心动魄的内容!
断断续续的记载,拼凑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先帝晚年痴迷长生,利用“石心”进行邪恶仪式,试图窃取国运与生灵之念,皇帝萧鉴不过是其傀儡;楼主(日记中称之为“大皇子”)因反对而被囚禁、被迫成为“守墓人”;萧烬在不知情下被先帝利用,成为制衡楼主的棋子;而我的父亲,因为窥破了部分真相而被灭口;“石瘟”的爆发,正是“石心”力量失控、侵蚀现世的征兆;而那把“钥匙”,似乎与我的血脉、与那琉璃瓶、甚至与这星辰之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日记的最后几页,那潦草而绝望的字迹,更是揭示了楼主的真正目的——他并非单纯的守护者,他守护封印,也同时在寻找彻底净化或……与“墟”同归于尽的方法。他甚至暗示,我的出现,我的“归元者”身份,可能是他计划中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冷汗,不知不觉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棋子,是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却没想到,从更早开始,从我出生,甚至从我父亲开始,我们就已经身处在一个庞大而残酷的棋局之中!皇帝、先帝、楼主、萧烬……还有那冥冥中的“墟”之意志,都在这棋局上落子!
而我,这颗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却可能……关乎着整个棋局的胜负,乃至这个世界的存亡!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沉重意味,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扶着窗棂,大口地呼吸着微凉的夜风,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我不是灾星,我是……钥匙!是希望,也是……祭品?!
就在我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之时——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推门声,自小筑外围的方向传来。
不是林逸,也不是仆役。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我手中黑石隐隐对抗的阴冷气息!
有人潜入了竹溪小筑!
我猛地合上日记,将其迅速塞回木匣,同时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整个人隐入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心口那温热的星辰之力自发地加速流转,左眼微凝,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我的感知被放大。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向着我所在的这间厢房,潜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