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地板,冰冷坚硬,透过薄薄的宫装,将寒意一丝丝渗入林薇薇的四肢百骸。她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偶人,瘫在那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唯有掌心那枚耗尽力气的定魂残珠,还固执地传递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暖意,如同母亲当年温柔而坚定的手,在她濒临绝望的深渊前,最后一次将她拉住。
殿内死寂,殿外的骚动似乎已被强行镇压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风暴过后的真空般的宁静。谢景云离去时那玄色龙袍划开的冷硬弧度,还灼烧在她的视网膜上。他最后那一眼,平静水面下的复杂碎痕,他悬停在残珠之上的指尖,他那句“与你无关”的裁定……无数碎片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旋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他到底……是什么?
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一丝微弱的气力终于重新汇聚。林薇薇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柱础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丹田与经脉针扎般的痛。她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沫,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光华黯淡的残珠上。
珠身温润,裂痕几不可见,但内里那点幽蓝光点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方才强行引动地脉星力,几乎榨干了它与她自身所有的积累。
她挣扎着,将残珠重新贴身藏好,又摸索着找到那包已然变得普通、只是色泽格外莹润的梅种,紧紧攥住。静玄师父……这梅种,究竟是什么?为何能与地脉星力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身下那冰冷的地板,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动?不,不是震动,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如同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后,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是地脉!被她强行引动后,地脉并未完全平息!
她闭上眼,将残存的一丝灵觉附着在这嗡鸣之上。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感知如同水墨般在她“眼前”晕开——她“看”到无数条或明亮或暗淡、或纯净或污浊的能量流,如同大地的血脉,在宫城之下,在京畿之下,蜿蜒交错,奔流不息。其中一道最为粗壮、却带着明显晦暗与躁动痕迹的能量流,正源自太液池方向,而另一道相对纤细、却清冽纯净许多的银白色能量流,则从旧苑祭坛延伸而出,如同溪流汇入大江般,与那晦暗的主流小心翼翼地交汇、碰撞,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这就是地脉的具象?那晦暗的主流,定然是被邪神本源与地底怨气污染的部分,而旧苑祭坛引动的,则是相对纯净的支流?她的干预,就像是在污浊的江水中投入了一颗净水石,虽无法彻底净化,却搅动了死水,延缓了污秽的蔓延?
这个认知让她精神微振。至少,她的冒险并非毫无意义。
承
这丝微弱的振奋,很快被现实的困境压过。她依旧被软禁在这长乐宫内,与外界隔绝。谢景云的态度暧昧难明,太液池的危机并未解除,北疆战事吃紧,朝堂暗流汹涌……
她必须知道外面的情况!
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庭院中的守卫果然增加了一倍,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如同铁桶般将长乐宫围住。想从这里传递消息出去,难如登天。
难道真要坐困愁城?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包梅种上。静玄师父特意送来此物,绝不会只是让她种着观赏。“大地回春,需待惊蛰”……“惊蛰”或许并非单指节气,更是指某个时机,某个需要这梅种发挥作用的契机?
可契机何在?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刚刚恢复的血脉之力,注入一颗梅种之中。
异变发生了!
那梅种并未如之前般爆发出强烈的碧光,而是表面泛起一层极其柔和的、几乎看不见的莹润光泽,随即,一种奇异的、带着清凉生机的气息,以梅种为中心,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这气息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周身的地脉嗡鸣之中,顺着那银白色的纯净支流,向着远方流淌而去……
它……在主动沟通地脉?传递信息?
林薇薇心中一动,立刻集中精神,试图将一道简短的、包含着她此刻处境与太液池危险的意念,附着在这股清凉气息之上,送了出去。她不知道这信息会传向何方,传给谁,但这已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尝试。
做完这一切,她虚脱般靠在窗棂上,只觉得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又被抽空。希望……这缕微弱的讯息,能穿过这重重宫墙,到达该到的人手中。
转
就在林薇薇倚窗喘息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福安那刻意拔高、带着惊慌的嗓音:
“娘娘!娘娘!不好了!宫外……宫外慈济堂那边……走水了!火势好像不小!”
慈济堂?!静玄师父!
林薇薇心头猛地一紧!是巧合?还是……她方才传递出的讯息,引来了反应?或者是……对方也遭遇了不测?
她立刻走到门边,沉声问道:“可知火势如何?静玄师父可安好?”
门外的守卫显然也听到了福安的喊声,一阵骚动。一名守卫头领的声音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娘娘安心静养,宫外之事,自有京兆尹与巡防营处置。”
竟是丝毫不肯通融!
林薇薇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被困在这里,如同聋子瞎子,连最重要的盟友可能遭遇危险都无法确认!
就在这焦灼之际,那融入地脉的清凉气息,似乎传来了微弱的反馈!并非清晰的信息,而是一种……安抚与确认的意念波动,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是静玄师父!她收到了讯息,并且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无恙!这场“走水”,恐怕并非意外,而是她用来混淆视听、或者传递某种信号的手段!
林薇薇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静玄无事,固然是好,但眼前的困局,依旧无解。
然而,事情的走向,很快超出了她的预料。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再次传来喧哗,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惶与难以置信。
“陛下……陛下有旨!传……传贵妃娘娘,即刻前往太液池观澜阁!”
什么?谢景云不仅解了她的禁足,还让她去太液池?在那个她刚刚强行干扰过的地方?
林薇薇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试探?是陷阱?还是……局势发生了某些她不知道的变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走出长乐宫的机会!
合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上庄重的贵妃常服,将定魂残珠与那包梅种仔细藏好,这才缓缓打开殿门。
门外,守卫们神色惊疑不定,显然也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感到困惑。传旨的太监面白无须,眼神低垂,看不出丝毫情绪。
“娘娘,请。”太监侧身让开道路。
林薇薇迈出长乐宫的门槛,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硝烟未尽的呛人气息。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内侍皆步履匆匆,面色惶然,看到她出来,都远远避开,眼神复杂。
她跟在传旨太监身后,朝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太液池,那股来自地脉的晦暗躁动感便越是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水腥、焦糊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观澜阁的废墟已被简单清理出来一片空地。谢景云依旧站在那里,玄色龙袍在带着水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他背对着她,望着那颜色比之前更加深黝、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太液池水。
而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一个林薇薇绝未想到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宗正寺卿,老皇叔,谢弼!
谢弼脸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看着太液池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愤怒。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
林薇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谢景云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薇薇,最终落在谢弼手中的帛书上,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皇叔,”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现在,你可以亲自问问朕的贵妃。”
“问问她,这帛书上所载,先帝关于‘立嗣’的遗诏,以及……郑贵妃与睿亲王‘祸乱宫闱、意图不轨’的罪证,她,可知情?”
林薇薇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滞。
(第八十一章 完)